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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婚礼风波

婚礼这天，柳叶穿上桂枝送的那条米色的长裙，换上高跟鞋，天还没亮就去了桂枝家，来给她开门的是桂林，桂枝自己还赖在床上，杨妈妈从里屋出来，开始“训”她，“训”着“训”着就哭起来了，她平时天天盼着女儿出嫁，如今她真要嫁人了，心里着实不舍得，柳叶也被惹得连连落泪，她把桂枝拉出被窝来催她去洗漱，自己坐到杨妈妈身边安慰她，杨爸爸与桂林两个大男人则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

   “这个，第一次嫁女儿，有些紧张……”杨爸爸看见她们俩在那抹眼泪，冷不丁逗乐一句。

杨妈妈果然臭他：“你会不会说话呀？你就不会赶紧把大门打开？灯全亮起来？鞭炮也准备准备？”

“妈，你也得赶紧准备茶点了。留着等下再哭，等姨妈姑姑她们来了再一起哭，那才热闹……你看你又不会哭，人家一面哭还要一面说呢……就像那什么说唱似的。”杨桂林开始贫，比他爸的效果好许多，杨妈妈笑着擦了擦眼睛，作势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赶紧进厨房了。

柳叶赶紧将房间整理了一下，帮忙将被子叠好，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在灯光下闪着光，随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杨桂林呆呆站在她身后看着，傻笑。

柳叶将他推出门去，催他赶紧去帮忙，自己等着桂枝回来好给她妆扮妆扮。

“急什么嘛？”桂枝打着哈欠回房来：“怎么一个个比我出嫁的人还急呢？”

柳叶又催她把婚纱拿出来，她要根据婚纱的颜色替她选蜜粉、腮红还有眼影。

桂枝磨蹭了一会，打开柜子，拖出来一个大包，柳叶拉开拉链，哪里有婚纱嘛，不过一套普普通通的大红色唐装，布料粗砺做工也非常粗糙，一双黑色平跟皮鞋款式也非常普通。

这就是汪中正为她准备的嫁衣啊？柳叶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安慰桂枝：“唐装也好啊，会更加喜庆呢，你放心，我一样能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叶子，你知道的，我多想风风光光穿一次婚纱呀！结果婚纱照没拍，还给我准备这样一套破衣服……”桂枝委屈道：“他是说过他家穷，可没想到竟然穷成这样……我都不敢跟家里人说……”

 “你傻呀，你以为你爸妈不会打听啊，你该早点说，你爸妈可以给你准备啊！我们也可以给你准备婚纱呀！”

“我与他商量了。没想到他大男子主义那么重，不肯用我家一分钱，说婚后住我这是因为我工作的原因，他可没有上门的意思。”桂枝抹眼泪，“一说到钱，好像就伤到他自尊了。我又不是嫌他穷，但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呀！他说按他农村的规矩办……等下，全林场的人都等着看我笑话呢……我真对不起我爸妈……”

“已经这样了，就别想了。”柳叶安慰她，“婚礼嘛！不过就是一个形式，只要你们以后过得幸福，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父母结婚时多寒酸啦，不是更加值得回味？不是照样幸幸福福的？”

“你看看，”桂枝叹了口气，抱出一个小箱子，打开来，“亏得我爸妈给我这么多嫁妆，他呢？除了给我一个土得掉渣的金戒指，就只有两千块钱礼钱，我爸妈一个字都没说。”

柳叶探前看了看，箱子里除了一本存折，还有全套的黄金首饰，光是龙凤镯就是两对，存折上的数字还足够县城一套商品房的首付款呢。柳叶“啧”了一声：“难怪汪中正觉得伤自尊呢？你爸妈也太舍得了吧？”

“我妈生了不是就我俩兄妹嘛？”桂枝贫道：“你放心，到时给你的更多更多呢！”

“婚礼怎么样办，汪家不是得与你家商量的吗？你爸妈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是简办。其他的，他们问我我就回答说老汪都准备好了……我爸妈好像不想为难老汪。”桂枝想了想，“我哥还不知道呢，他以为会在酒店办，我还不敢跟他讲，你快帮我去说说？”

柳叶瞪了她一眼，只得先去找桂林。桂林一听柳叶说结婚宴不在酒店办，就火了，冲进厨房向他妈喊道：“我们家女儿是嫁不出去了吗？酒席都办不起，这婚还结什么结？”

杨妈妈愣了愣：“这不是你妹妹硬要嫁嘛？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回头你妹三天回门，我们家再大办一次不就行了？”

“现在说这些晚了。也就是一个形式，你妹就嫁过去三天。小汪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那里是除了黄土还是黄土啊。”杨爸爸一面忙着一面接茬，“你妹是看上那个人了，就由他们去吧，日子也得他们自己过。面子的事，不重要。”

桂林被噎了两下，只得强压着不快退出来，柳叶把他拉到一边：“你妹心里其实难过着呢，你就什么都别说了。让他开开心心地出嫁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责任。等下送亲的来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都得站在你妹一边， 想办法圆场，知道吗?”

桂林眼圈红了红，闷着声应了她一句，又去忙他的了。

桂枝已换好了衣服坐在床上，低着头抽泣着，手里抓着一大团被泪浸湿的纸巾：“叶子，你说我是不是等于是把自己贱卖了呀？他以后会对我好吗？我现在改变主意不嫁了行不行？”

“行啊。”柳叶把自己准备的化妆品一一打开来，呛她：“要不我们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来一场大逃婚？现在就把你哥叫来？请问是要准备摩托车还是大卡车？”

“讨厌……人家心里烦透了，你也不安慰安慰我……”桂枝擦干眼泪，对着镜子照了照：“我的眼睛更肿了，怎么办？”

柳叶仔细地给她化好妆，头发盘上去，发髻处插上支柳叶私人珍藏的水晶簪子，又给她戴上自己送她的金项链，长命锁的坠子垂下来，刚好与衣领扣子相接，原本粗砺的嫁衣突然就显得高大上起来。

柳叶拉着她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女子与先前判若两人，桂枝真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立时乐了起来，但也不敢大叫大笑，幸得这身唐装不是裙装，她还可以跑着去给她父母看。

总算是有了一些喜色了，柳叶舒了口气。

柳叶跟出门来，站到走廊上，天也已大亮了，向江面望过去，水库现在正是水位最满的时候，对岸的房子好似漂在水面上似的，竟然美得毫无真实感。

亲戚朋友慢慢上门来了，桂林守在门边等着放鞭炮，鞭炮声一响，整个林场都热闹起来，同事们也一个个聚了来，厅里坐不下，只得将桌椅搬到外边的空地上，柳叶赶紧帮着端早点上桌，亲戚们已认不出她就是从前隔壁的小黄毛丫头，定然少不了打听与赞美，凑热闹的同事自然又是一番起哄。

听说老杨家嫁女儿，林场干部和林业局的领导们也不请自来，柳叶的爸妈也来了，刚好成就了几个老朋友难得的相聚，一时间，杨家处处拥满了人，热闹非凡，女眷们挤在桂枝房里嘀嘀咕咕地闲聊着，七大婶八大婆地开始准备为桂枝哭嫁，连茶水都准备好了。

却是左等右等，早点都用完了还是不见迎亲的队伍，桂林打电话催，对方回说在路上了，就这样一面催一面回答说“在路上了”，最后直到日上三竿，迎亲队伍才姗姗来迟——且还只有两辆车——一辆黑色桑坦钠，一辆小型中巴车；从车上下来的迎亲队伍也就五个人——两司机+一男一女两年轻人+新郎自己——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多送亲的人，一辆中巴车怎么载得下？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桂林的脸色马上变了，柳叶赶紧揪了揪他的衣服。

杨爸爸迎出来，看到这种情形也怔了怔，但他马上就缓了过来，招呼他们先用早点，拉着汪中正进里屋说话。

桂林也想凑过去，被柳叶拉住了。

一杯茶的功夫，杨爸爸重又走出来，领着汪中正向前来送亲的人们深深鞠了一躬：“各位亲戚，各位朋友，感谢今天各位给我杨某面子，来给小女送嫁，我杨某今天要对不起各位了，因为小婿事先准备不周，那么这个喜酒呢我们就分两次喝，今天就让远道来的亲戚们先喝，我们附近的同事朋友们就等三天后八仙楼酒店再聚。对不起各位了。”

人们七嘴八舌了一阵，自动地分成了两个队伍，桂枝房里开始传来了哭声，鞭炮声一响，新娘出门来，年轻人们早先设想好的“对付”新郎的游戏，一个都没机会用上，只是象征性地各讨了一个红包，便放过了新郎，桂枝走到门边，跪在父母面前，哭得声撕力竭，杨爸爸杨妈妈更是伤心垂泪，哭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动容，柳叶哭着扶桂枝起来，陪着她坐进车里，人们拦着汪中正，“教训”了几句，也“放”他上了车，桂林“坐镇”中巴车，鞭炮声声里，两车终于出发了。

后视镜里，一双双泪眼，是喜？还是悲？

车里，汪中正回头向桂枝解释迟到和少请了一辆车的原因。

桂枝不吭声，持续抽泣着。

过了一阵，汪中正又再一次向桂枝解释。

桂枝已止了哭，怒道：“我现在能怎么样？随便你了。又不是说明天不能离婚。”

“呸呸呸，说什么呢？今天可是你俩大喜的日子呢！人家没想到你人缘这么好啊，所有的同事都来了，再加两辆车也不够啊。”柳叶忙打圆场：“分两次办才好呢！不是更热闹些？”

桂枝不吭声，把脸凑过来让柳叶补妆。

车子行驶了一个多钟，过了岔道口，便是持续不断地泥路颠簸，小汽车尚且如此，就不难想像中巴车上的境况了，阿姑阿婆们吐的吐，叫的叫，小孩儿更是哭得热闹。偏又是那么恰巧，过一个陡坡时，中巴车的一个后轮车胎突然爆了，全部人只得下车，挤在一棵矮树下，这可是七八月份的正午啊，个个热得汗流浃背，桂林还得在烈日下帮着司机换轮胎，这样一折腾，直到了下午两点多，才到了汪中正家。

两间土转房、腿脚不利索的母亲、房前空地草草搭就的帆布棚子，棚子里桌椅一溜儿排了两排，男方的客人坐了一半，一半的位置空候着。方才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的亲戚们，看到这副情景哪还有喝喜酒的心情？为着桂枝着想也只得礼貌使然围坐了过去，由于等的时间太久，酒席饭菜的色味更是马马虎虎。

送新娘进得新房，桂林留意到新房里除了几张红喜字，竟然没有一样“新”的东西，他一路上强忍的怒气终于找到了爆发口，趁着柳叶给桂枝卸妆的空儿，气冲冲从饭桌上将汪中正揪了出来，两拳就向他挥了过去。

——惊叫声、亲戚们的讨伐声、小孩儿的哭声、劝架声、音乐声……整个酒席乱作一团。

桂枝沉默着。浑身发抖，柳叶一把抱住她，不让她出去。但力气毕竟比不过她，反而被她拖着，出了房门。

“哥！”桂枝哭着喊道。

桂林听不到。他被男方客人拉着，浑身“功夫”使不出来，气得青筋暴起。

“哥！”桂枝又喊，声撕力竭。

人们终于静了下来。桂林回头看了看桂枝，懊恼地挣开拉着他的人，蹲到地上，眼圈红红的。

亲戚们顾不上吃饭，将桂枝围了一圈又一圈，好一顿安慰后，仍然一个个上了来时的中巴车，柳叶安抚好桂枝的情绪，与汪中正和他家人打过招呼，拉着桂林也上了中巴车，鞭炮声声里，开始了回程。

柳叶坐回车里，想着桂枝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那里，面对着一屋子还不熟悉的“亲人”和刚刚平息的战场，她该有多难过啊？柳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连带着坐在后面的亲戚们也跟着哭，桂林揽住她的肩，为她擦眼泪，自己也不争气的止不住泪。

一路颠簸一路泪，连带着一路黄土扬尘，哪里还有半分办喜事的气氛？

柳叶开始懊恼自己的失控，她赶紧擦干泪，回头向大家笑笑：“大家都别难过了，桂枝三天后就回家了，等以后他俩在县城买了房，日子照样好着呢！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伙赶紧附和，找了些不相干的话题扯聊开来，车子也回到了大路，离林场也就越来越近了。

“我刚才又没忍住，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桂林红着眼，望着柳叶。

柳叶摇头，任凭他抓着她的手：“一个大男人，快三十了，连结婚这种事都要让爱人受委屈，是不是也太没本事了？你教训得对，只是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这个婚，结得太草率了。”桂林叹道：“可能桂枝都还不了这个人。我们都不了解这个人。”

“怎么办？我当初是不是不该撮合他们？”柳叶皱眉道：“如果桂枝不幸福，怎么办？”

“唉，都是她自己选的。别想多了，他人至少不坏，就桂枝那性格那本事，也不至于吃什么亏。再说了，他们不是以后住在林场嘛？还担什么心？”

柳叶想想也是，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便靠在他的肩上，睡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