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令智昏

庚子年，荷月中旬。

福祥市。

受雷暴天气影响飞机晚了一个半小时，江晏抵达福祥市时已经是晚上8点。

江晏的侄子江宇年满三周岁，周岁宴在14号，他没有回家独自住进了酒店里。

入住后江晏的哥哥江丰给他打来了电话，询问他到没到并且劝他回家。

自从四年前江晏的母亲因心脏病逝世后，江晏再没回过家，他一直觉得母亲的死是他造成的。

当时江晏刚大学毕业，他父亲花钱托关系给他找了一份事业编的工作，但是江晏一心只想写作，为此江晏选择了去宁城市独自生活。

在离家半年后，江晏的母亲亲自跑去宁城市找他，江晏在母亲的劝说下回了家，回家后，家里给他安排了相亲，相亲对象是他父亲好友的女儿，江晏直接爽约了女方。

事业毫无起色，相亲还爽约了，积怨已久的父子俩激烈争吵，过程中江晏被他父亲扇了耳光，江晏赌气之下连夜离家。

他母亲去追赶他的途中突发心脏病死亡。

电话里。

江丰对江晏说：“都过去四年了，你俩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咱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好面子抹不开脸，他经常跟人炫耀，说自己的二儿子是大作家。

你现在也算功成名就了，不光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何必还抓着过去不放呢？

要我说，正好趁着小宇的周岁宴，把这个结解开，这样对你俩都好。”

这些年过去，江晏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叛逆少年，他理解父亲当年为他做的规划，也知道他父亲是爱他的，但江晏的心结并不在此。

江晏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这几年一直是你陪在咱爸身边，你结婚的时候我也没能到场，对不起，哥。”

“说这些做什么？其实我也能理解你，干你们这行心理压力大，你又天生敏感，遇到什么事容易多想，其实你也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人活着无外乎凑合两个字，很多事得学会看开了才行。”

“呵，你这当爸爸了确实不一样了，这样吧，明天我们约个地方，你带上嫂子一起，咱们坐坐，聊聊天。”

“那……唉，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城西新开了一家饭庄不错，你好几年没回来了，我的喜酒你也没喝上，你把地址发我，明天我去接你。”

翌日。

三两饭庄。

约定的时间是在中午12点，但是过去了半个小时，江丰的妻子张珊迟迟未到。

又过去十分钟后，江丰再次打电话去催，张珊回复有急事无法赶到。

“她那边正好有个预约的患者，不等她了，咱们吃。”

江晏说：“我记得你说过，嫂子好像是心理医生吧？”

“恩，我们当初就是在医学院认识的。”

江丰毕业于医科大学，现在是一个儿科医生，张珊则是心理医生，双学位博士，还出国留过学，无论是学历还是工资，江丰都不如张珊。

张珊为什么失约了？

所谓的走不开是借口还是真有什么事拖住了她？或者说她压根儿就不愿来？

江晏对于江丰的婚姻一直存在着一个疑惑，以江丰的性格，他是如何维系这段女强男弱的婚姻的呢？

宴会当天。

周岁宴开始后不久，怀抱江宇的江建国突然发现，酣睡的江宇没有了呼吸，而张珊也在仪式结束后不知所踪了。

“是张珊！肯定是她！这个疯女人！一定是她害死了我的孙子！”

警方赶到后，老泪纵横的江建国对着警察说，害死江宇的人是张珊——江宇的母亲。

江丰却对警察说自己父亲伤心过度胡言乱语，凶手应该不是张珊。

应该？

一旁的江晏捕捉到了这个带有不确定性的词。

张珊是江宇的妈妈，她有杀害江宇的动机吗？

江建国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张珊杀害了江宇？

江丰又为什么怀疑张珊？

法医鉴定江宇的死亡时间是在12点20左右，也就是仪式结束后不久。

12点40分江建国发现江宇没有呼吸了。

中间间隔了20分钟，现场人流量大，环境复杂，只能初步判断宴会厅就是案发现场，但作案过程还需要进行调查。

傍晚时分，福祥市公安分局。

刑侦支队队长尤军拿着一份尸检报告进入到询问室。

尤军说：“现在可以确定江宇是中毒身亡，法医在江宇体内发现了两种毒素。

其中一种来自他佩戴的长命锁，江丰先生，长命锁是从哪里买的？买回来后有谁可能触碰到长命锁？”

江丰回答说：“长命锁是我在网上买的，买回来后一直放在我的书房里，除了我以外只有我妻子可以触碰到……”

江晏补充道：“既然是网上买的，也有可能是送货人员或者商家。”

尤军点头说：“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在此之前，江丰，你能解释一下江宇和张珊的关系吗？

鉴定结果显示，张珊并不是江宇的生母，但父亲却是你，也就是说，江宇是你和其它女人生的孩子。

但是张珊为什么成了江宇的母亲？你和你的父亲又为什么怀疑是张珊害死了江宇？”

江丰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张珊现在在哪儿？”

尤军摇头说：“案发时宴会厅人流量太大，街口监控有拍到她的车在案发后离开了饭店，我们正在追踪车辆的去向。”

“她畏罪潜逃了？真的是她做的……”江丰一阵失魂落魄的神情。

江丰阐述说：“我爱她，但是她不爱我，在她众多的追求者中，我只是有幸和她结婚了而已。

一张结婚证，一个看起来幸福美满的家庭，拥有这些后，她的工作身份才更有说服力。

我原以为结婚后只要我努力，她一定会爱上我，但是我错了，婚后我们始终保持着分居，她一如既往地和各式各样的男人往来，只有在需要我配合她演戏时才会想起我。

我对她的爱在这样的日子里逐渐消磨殆尽，最后彻底形同陌路，我本来想和她离婚，但她不同意，她说离婚会损害她的形象。

于是我们签订了婚内协议，人前我们是恩爱夫妻，人后我和她谁也不干涉谁。”

尤军问：“你和张珊的婚内协议内容是什么？”

“这和这个案子没关系吧？”江丰不想吐露协议内容。

其实大致内容也能猜到，无外乎就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罢了。

尤军没有追问，江丰继续说：“我爸想要抱孙子，张珊也需要一个孩子补充她的人设，但她不想生，所以我就和别的女人生下了小宇。

这本来就是协议的一部分，可是小宇出生后张珊却变卦了。

小宇是早产儿，肺功能发育不良，出生后在育儿箱里住了半个月才养活。

小宇夜里会哭，哭的时候容易换不过来气。

小宇喝奶会呛奶，他还对紫外线过敏，一旦过热就会浑身起疹子。

张珊嫌小宇打扰她休息，嫌小宇吃饭时吵，嫌房间里总是有臭味，她曾偷偷换过小宇喝的奶粉，如果不是我在家安了监控，小宇可能都活不过五个月！”

协议婚姻，名义母亲，既然是合作，张珊为什么要对江宇抱有敌意？

江丰说的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张珊搬出去住不就好了？她既然讨厌小孩，又为什么选择留下？

尤军说：“结合我们调查到的资料和你的阐述，看得出张珊是一个典型的女强人。

她对江宇的厌恶也许不是因为江宇，而是因为你对江宇以及你对江宇生母的态度。

江宇的生母叫什么名字？张珊认识江宇的生母吗？”

张珊也许不爱江丰，但却有极强的控制欲，她允许江丰在外沾花惹草，但不允许江丰对除她之外的人动真感情。

“小宇的生母叫黄雅茹……”

“黄雅茹！她不是张珊的闺蜜吗？”江晏不可置信道。

宴会开始前，江宇一直被黄雅茹抱着，当时江晏还觉得黄雅茹和张珊一定是好朋友。

江丰说：“是……其实是张珊要求我和黄雅茹生的小宇。”

张珊不想生孩子，于是让自己的老公和闺蜜生了孩子，并且还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这么荒唐的事你也做的出来？你把婚姻当成什么？过家家吗？”

江晏实在不敢相信，江丰居然会这么荒唐，他们可曾想过，如果未来江宇长大了，他们该怎么跟江宇解释？

这已经不是“思想开放”，是心理扭曲！

尤军问：“所以黄雅茹也心甘情愿的和你生下了江宇？你和她有感情吗？”

江丰垂着头说：“不是我和她，是她们……”

黄雅茹爱的人不是江宇，黄雅茹爱的是张珊，那张珊呢？

张珊和江丰建立夫妻关系的同时，在外面与其他男人保持暧昧，这还不止，还有黄雅茹？

既然张珊和黄雅茹有这一层关系，张珊绝不会允许黄雅茹和江丰生出情愫，但江宇的出现成为了江丰和黄雅茹之间的纽带。

张珊有杀害江宇的动机，可是她没理由选择在周岁宴上动手，她是江宇的名义母亲，有很多接近江宇的机会。

询问室陷入一阵沉寂。

尤军转移话题说：“除了张珊外，你还有没有其他仇人？凶手杀害江宇的目的也有可能是为了报复。

你是儿科医生，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重大的医患问题？”

江丰回忆半天最后摇头。

 

 

4

 

 

次日。

法医鉴定出江宇体内的另一种毒素是一种致幻剂，名叫“无常笑”，并且发现“无常笑”混合在口红里。

宴会开始后，张珊曾亲吻过江宇，这才导致江宇嘴唇有“无常笑”残留。

为了查清毒害江宇的凶手，江晏来到了江丰的工作地点，福祥市人民医院。

他先后找到了儿科主任与护士长，询问了江丰工作过程中发生过的医患问题。

护士长说：“江医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有的家长关心自己孩子，偶尔会冲江医生发脾气，但江医生从来没和家属吵过架，每次都会耐心解释。

小孩子生病和大人不一样，有时候会说不清病况或者不配合诊断，江医生每次都会轻声慢语的哄孩子。

他的抽屉里还经常备着一盒糖和一些小玩具，整个科室的人都说他是暖男，不仅人长的帅，医术高超，对待小朋友也很有爱心。”

“就没发生过矛盾吗？有没有那种比较过分的家属？或者说他在诊断过程中有没有出现过失误？”

“小孩子生病大人肯定都着急，处理患者与患者家属的情绪问题也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别的医生或多或少都有过和患者家属争吵的事，唯独江医生从来没有过，哪怕是遇到那种不通情理的家属，他也从不发脾气。”

在同事口中，江丰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良心医生，所有人对江丰的评价都很好。

如果没有了解到江丰的感情状况，江晏会非常欣慰江丰的表现。

人前努力经营自己的人设，人后却做出那种荒唐的事。

江晏已经明白江丰为什么会成为张珊的丈夫，张珊之所以选择江丰，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

可江晏不明白，曾经的江丰真诚、善良、嫉恶如仇，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医院没有找出有用的线索，可江晏还不肯放弃，他不相信凶手会无缘无故毒害一个刚满三周岁的孩子。

江晏离开医院后找到了尤军。

“凶手也可能是报复张珊，因为除了江丰、张珊、黄雅茹，所有人只知道江宇是江丰和张珊的孩子。”

尤军说：“张珊的关系网我们正在排查，她的关系网比较复杂，已知的前男友就有三个。

而她的患者都有心理疾病，我们需要考虑这些患者的心理状况和隐私，排查起来难度不小。”

警方的警力有限，而张珊又是福祥市知名的心理医生，诊疗过的患者太多，了解了这个情况后，江晏主动向尤军提出了参与调查的请求。

在获取了江丰的患者的信息后，江晏先进行了一轮筛查，最后锁定了三名患者。

这个三名患者有一个共同点，三名患者都已经逝世了。

三个小孩死因都不一样，有坠亡，有车祸，还有一个则是病逝。

江丰把病逝的小孩的信息单独拿了出来。

小孩叫王文杰。

王文杰的母亲在生二胎时难产死亡，只剩下父子俩生活，他父亲叫王忠。

王文杰因为高烧不退被王忠带着到医院就诊，经江丰诊治后退了烧，很快就出院了。

但是在两个月后，王文杰被查出癌症，半年后逝世。

江晏把目光锁定在了王忠身上，经过对王家附近的走访得知，王文杰死后，王忠因伤心过度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江晏将线索同步给尤军，巧合的是，王忠是张珊的患者，王忠现在的工作正是快递员。

三天后。

警方逮捕了王忠。

王忠认为是江丰的失职导致了王文杰的死，如果江丰可以早一步发现王文杰患上了癌症，也许王文杰就不会死。

江丰回忆起王文杰的病症后如实说：“当时王文杰的症状只是高烧不退，由于患者是落水后才引发的高烧，没有其他症状，我也没想到他有癌症。”

王文杰的病因其实是王忠的疏忽，王忠的妻子逝世后，他开始借酒浇愁，白天送快递，晚上喝大酒，根本没有好好照顾王文杰，这才导致王文杰患病。

王忠也知道是自己的过错，但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愧疚自责加上悲痛怀念，复杂的情绪诱发了他的心理疾病。

在接受张珊治疗后不久，王忠发现了张珊是江丰的妻子，相比江丰的美满家庭，他现在家破人亡，于是他把王文杰的死，怪罪于江丰头上。

他在长命锁上涂毒，让江丰体验丧子之痛，他以报复江丰的方式来寻求心理安慰，并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庚子年，荷月下旬。

警方在郊区发现了张珊的尸体，尸体高度腐烂，死亡时间是在周岁宴时，死因是“无常笑”诱发的颞叶癫痫。

既然张珊在周岁宴上便死亡了，是谁驾驶张珊的车进行抛尸？

警方第一时间传讯了黄雅茹，得知张珊的死讯后，黄雅茹悲痛欲绝，在尤军的询问下，黄雅茹道出她与张珊的感情史。

黄雅茹是研究生，和张珊在一起已经四年了，她深爱着张珊，在张珊和江丰结婚之前二人已经同居。

黄雅茹和张珊同居两年，为了张珊，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和事业，成为了家庭主妇，照顾张珊的衣食起居。

但是两年后，张珊突然要和江丰结婚，张珊说只爱她一个人，与江丰结婚只是逢场作戏。

黄雅茹信以为真，可是紧接着张珊就提出想要让她和江丰生一个孩子。

“她说我的孩子就是她的，她会把孩子当成是我们俩生的，我爱她，也想和她孕育我们的孩子，所以我同意了。”

黄雅茹在和江丰生下孩子后，张珊忽然提出要跟她分手，张珊认为黄雅茹和江丰生出了感情，认为黄雅茹背叛了她。

二人分手后，黄雅茹离开了福祥市，但是在一个月前，张珊忽然找到她，声称是自己错了，对黄雅茹说依旧只爱她一个人。

黄雅茹再次相信了张珊的甜言蜜语，跟随张珊回到了福祥市，并且以保姆的身份住进了江丰居住的小区。

尤军摆出来五张照片，并对黄雅茹说：“照片上的这五个人都是张珊的男友，有高中时期的，有大学时期的，也有工作后结交的。”

黄雅茹看着五个男人的照片，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相信，自己被张珊骗了，从始至终，张珊都是在利用她而已。

尤军指了指中间的照片说：“这张照片上的男人名叫郭良，你认识吗？”

黄雅茹摇头，她一直以为张珊只有江丰一个男友。

警方对张珊的男友们进行了调查，最后锁定了嫌疑人，郭良。

郭良是一家外企的经理，他能有现在的工作得益于张珊，他所居住的房子也是张珊的。

警方调查张珊的诊疗室监控发现，周岁宴前一日，郭良和张珊曾发生过争吵，张珊扇了郭良一个耳光，还辱骂郭良一无是处。

随后警方便逮捕了郭良，郭良承认想要谋害张珊，但他没有杀人，他在仪式结束后找到了张珊，可不等他动手张珊就猝死了。

郭良只进行了抛尸，并没有杀人。

那么到底是谁使用“无常笑”毒害的张珊呢？

江晏为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宁城市的11区曾有人售卖“无常笑”，或许可以通过药物来源寻找凶手。

尤军寻求了宁城市警方的协助，但是自从七月公馆谋杀案后，售卖“无常笑”的人就彻底消失了，根本无从查起。

庚子年，荷月末。

警方在排查周岁宴的宾客时，发现了一个可疑人员，调查之后最终锁定了嫌疑人，黄娟。

黄娟是黄雅茹的母亲，她曾私下找过张珊，勒令张珊离开黄雅茹却遭到张珊拒绝。

黄娟暗中调查张珊，知晓了张珊对黄雅茹做的一切，她劝黄雅茹离开张珊，可黄雅茹执迷不悟。

为了自己的女儿，黄娟购买了“无常笑”，她把“无常笑”混入口红，并且暗中替换了张珊的口红。

在审讯室里，黄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可是她的本意其实不是杀人。

黄娟交代说：“卖药的人说，这个药只要控制好剂量会让服用者上瘾，我本意是想控制张珊让她离开我女儿，没想到却害死了她。”

与七月公馆中的凶手不同，此次是售卖“无常笑”的人主动找上了黄娟。

对方通过短信找到了黄娟，双方决定交易后，黄娟在交易地点被人迷晕了，醒来后“无常笑”便出在她手里。

案件告破后，江晏从尤军口中知晓了“无常笑”的事。

七月公馆谋杀案，周岁宴谋杀案，两起案件发生在不同的城市，但都有“无常笑”出现。

如果七月公馆的案子是巧合，那周岁宴发生的案子就绝对不是巧合了，因为黄娟手里的“无常笑”是对方主动找上的她。

两个案子江晏都有亲身参与，他隐约感觉是有人在故意引导他，可是会是谁在引导他呢？

对方为什么选中了江晏？目的又是什么？

庚子年，巧月初。

经历了江丰的事后，江晏萌生出想要回家的想法，江丰的事差点把江建国气住院，江晏想回家看看他父亲。

然而就在他准备回家之际，一位编辑突然给他打来电话，网上有人造谣称江晏的小说涉嫌抄袭，事态紧急，编辑要求江晏立即返回宁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