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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满目疮痍

   

桂枝回去上班后，第一时间给柳叶发来了短信，得知曾燕和孩子安然无恙，柳叶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缘于曾陈的挽回，曾燕最后还是选择了留下孩子。

两个月后，一个男婴的“呱呱”坠地，为曾燕心中的死局带来了一丝生机——或者由了孩子，或者由了自己对曾陈永难泯灭的爱，她亦依然选择固守在她的婚姻里。

失婚的桂枝也慢慢走出了低谷，除了孩子，她将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用心经营着林场的中草药基地，将柳叶为她保管的所有嫁妆和私房钱都投了进去，还自己私人从银行贷款将林农们荒废的山林悉数承包了起来，大张旗鼓地雇工人种树、种草药，用她自己的话说，不出二十年，她将成为林场第一大“富婆”——也好吧，终能失彼得此，柳叶打心底里佩服她的魄力，柳叶自己却开始慢慢变得唠叨了，也同妈妈们一样，常常劝她如果遇上合适的，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桂枝却很是不以为然，看来对于男人这种“生物”她已打心底里开始摒弃。

转眼间，女儿贝贝上幼儿园了，柳叶牵着她的小手，看着她蹦蹦跳跳走在林荫道上的模样，觉得有些恍惚，自己的儿时不是还在眼前吗？可是转瞬之间，人生竟已走了一半了，所幸父母身体还算安康，三个老人两个孩子，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生活平静似水，即使偶尔有个小石子不小心跌落下来激起些小浪花，这个家也会很快地悄悄然回复宁静。

然而这天中午，桂枝突出其来的一个电话，就好比突然在江心里投下了一枚炸弹般，毁了柳叶心中长时间以来的平静。

“嫂子，旅游区出大事了！”桂枝在电话那头火急火撩地：“天堂山漂流上午出人命了，还是两条人命！你快上网看看。另外，我这个周末不能回家了！”

放下电话，柳叶赶紧打开电脑到网上搜索，已有当时在现场的网友将消息发布了出来，事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今天上午有七八个中学生翘课去天堂山游玩，野炊过后去漂流，从一个瀑布上冲下来时，突然皮筏翻了，有一男一女两名中学生被压在了皮筏下面，当时由于这个皮筏堵着，接连冲下来的人接二连三都跟着翻了船，瀑布之下水流湍急，人又多，这两个中学生又不识水性，待安全员将他们打捞上来时，他们已经没了呼吸……这可是两条人命啦，而且还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有网友上传了一些相关的图片，一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图片，柳叶脑袋“嗡”地一声，乱作一团。

桂林的电话也接着来了，告诉柳叶他马上要跟着安全办赶往事故现场，由于桂林在工作中表现出色，他现在已经是县治保会的主任了，参与事故处理正是他和职责所在。柳叶想着她们林业局应该也会派人下去，便坐在办公室等着，留心着局里面的一应相关举措，然而直到下班，除了三五个同事围在一起传播传播消息以外，整个单位还是一副常态，局长办公室还其他一些领导的房门都一应紧闭着，估计都早已被召集着去往事故现场了。

下班后回到家，家里却正热闹着，父亲与那几位老战友正在家中高声讨论，言语间大多都在批判着这几年林场改革的垢病，批判着曾陈的一些举措，也评估着旅游区的这次事故会给林场带来哪些影响。柳叶一边添茶倒水一边静静听着，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几天后，桂林回来了，省委对于旅游区的处理方案了也基本定了下来，两条人命，光是按照相关条例和亲属的要求进行赔偿就等于断了旅游公司的一条臂膀，而且经过两个部门几天的检查，还有许多游乐设施存在安全隐患，旅游区必须立即停业进行全面整顿——一时里媒体、舆论全是批判与指责，不用等着安全部门下令，旅游区就已经如同一潭死水了，唐老板作为法人第一时间被执法部门带走接受调查了。

林业局也收到了正式的《关于天堂山旅游区漂流事故的处理报告》，柳叶猜想接下来应该就是林业部门的内部整顿了，果然，省纪委、县纪委当即就派人过来了，林业局组织了专门调查组配合上级部门进行调查，柳叶本也在调查组之列，但想及曾陈将要面临的状况，还是决定选择回避，只能假装平静地在桂林、桂枝及周围同事们的转述间默默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随着调查组的调查深入，这些年曾陈协助唐老板与不少官员间的暗箱操作与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也慢慢浮出了水面，不出大家所料，曾陈最终被纪委带走调查，会有怎样的处理结果在等着他？一时间人人谈及都扼腕叹息不已。

唐老板被关了一两个月，接受处罚，散尽千金，最终干脆撤资离开，诺大的旅游区彻底倒闭关门了事，欠下林农们的工资只得用原旅游区的设备来抵，一时间林农们拆的拆、砸的砸、装的装、运的运、卖的卖，整个林区一副乱象。

在上级部门新的任命还没下达之前，林场的整个烂摊子便落在了桂枝肩上，她没日没夜地在各个村庄之间奔走，接连着一两个月也没能回来一趟。

家里面对于林场的事，也不怎么议论，桂林更是从不主动提及，等到岳父问时才会回答一两句，生怕自己在柳叶眼里，有落井下石之嫌。

对于曾陈的最终处理还没定下来，林业局局长为了全面了解林场目前面临的困境，便决定亲自下乡，点名由柳叶和几名同是林场调上来的同事一起陪同。

快四年了，柳叶还是第一次故地重“游”，与当初离开时相比，整个林区变得满目疮痍，宾馆、小筑全部空置，所有的家具、用具都被林农们搬卸一空；色彩各异的游艇、汽艇和着泥沙一起干在了岸上，被太阳暴晒着，层层油漆剥落；残留下来的砖砖瓦瓦胡乱地各处乱摊着，柳叶看来，忍不住揪心地痛。一路入山，一行人去往各村造访，民怨民愤不断入耳，当初租售给旅游区的土地，由了那些水泥钢筋和外来垃圾的侵袭，再也不适合用来种植；当初回来的劳动力，为了生活又不得不外出务工；而那些特产集售点，成堆成堆的土特产也霉坏在了土里；到了瑶山，整个天子岭都成了禁地，大堆的漂流工具堵在水道里，瑶民们将柳叶一行围起了控拆了一大通，旅游区还欠下他们表演队半年的工资呢，这里能变卖的东西不多，他们就只能指望政府的赔偿了。

柳叶的心情极其低落，想起应该去探探旧时那位阿婆，便撇下队伍回到了以前熟悉的那个院子，却是大门紧闭，也没有了孩子们的笑声与闹声，邻居们一眼认出柳叶来，忙跑过来告诉她，阿婆已在半年前就去世了，幼儿园也早就搬去了村长家里，孩子们现在由村长的媳妇领着呢！柳叶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心中感慨万分，阿婆走了，她却没得到任何消息，在这呆了那么久，阿婆早已将她当成了亲人，四年里她却连回看上一眼都不曾，不知阿婆在最后的时光里可有念起过她这个没能兑现诺言的人？旧时在这院落里的情景一遍遍在脑中演过，原来光阴终究最为无情，柳叶深怀着歉意对着大门深深地拜了三拜，泪水随着风吹干在发际上，终究自己没能稍稍再尽一尽“孝心”，成了阿婆心里永远的“负心人”了。

车往回驶，一队人回到林场食堂用午餐，见到柳叶回来了，旧时的同事们围到身旁来问长问短，也有人特意提及旧事，故意影射着曾陈的不堪与堕落，桂枝往往恩怨分明，眼里哪里能容得下沙子？她端着饭碗站在中间就训斥道：“落井下石的事谁都会，但我们做人要讲良心。你们银行里的存款可大部份都是人家曾陈的功劳，不要因为他犯了错就推翻他所有的功劳！一棍子将人打死的事作为同事和下属你们也好意思？”

一席话，将一些好事者驳得哑口无言。局长听了也略有所思，大家默默地用过午餐后，他提议去曾陈家探访一下。

一行人来到曾陈家门口，柳叶将他们让进屋，自己在门外候着，曾燕抱着孩子在阳台上看到柳叶，径直从楼上下来，男孩儿长得很像曾陈，可能是有些感冒，哭闹不停，柳叶伸出手想去抱抱他，他看看柳叶觉着不识，挣扎着从曾燕怀里飞快地蹦了下来，自己跑回了屋里。

“柳姐姐，出了这件事，我反而松了口气。迟早都会有这一天，早些来反而还救了他。只是，两条人命的代价也太大了。”曾燕平静地道：“他是犯了错，走了极端，但我敢摸着良心说，曾陈他利用唐老板挣的钱都是为了林场，钱也都入了公家的帐，他从来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黑钱，他私人入股份挣的那些钱也只是换回了唐老板买去的那块地而已。这些，我相信上级部门早晚会查清楚。”

柳叶点了点头，往里面指了一指：“那个，老爷子他没事吧？”

“没什么事，他也好像是松了口气。赌气说让公安局多关曾陈几年，最好再劳改劳改，其实不知多心疼他儿子呢！”曾燕拉着柳叶的手，眼圈红了红：“叶姐姐，谢谢你。你如果不计前嫌，就想想办法去看看他，他做这么多，始终只是想在你面前证明他自己而已……”

“去看什么看？都别去看他！让他呆在那里好好地反思反思！”老爷子在客厅里听见了曾燕的话，弓着背几步跨出门来，“任凭政府怎么处置，我们家属都配合！”

局长一行人也跟出屋来，随即告辞，柳叶向老爷子和曾燕笑了笑，也跟着离开了。

又过了漫长的两个星期，晚上的饭桌上，桂林想了想，放下碗来看着柳叶道：“那个，曾陈很快就会放出来了，唐老板供认对官员的行贿及旅游区的不法交易都是他个人行为，曾陈只能算是起了些牵线搭桥的作用，纪委查了林场和他个人的账，他也没有任何挪用和贪污的行为。所以几个部门一起讨论过后，决定予以轻判，最后定下来给他的处理是开除党藉和免除他的职务。估计再关上几个月也就没事了……”

“估计，是你们那几个部门有人也不想再深挖了吧？如果顺着藤摸下去，不扯出一大串来才怪！”柳叶叹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漂流区是怎样通过安全验收的？难道不是他们安全办发的证？还有那个4A景区，是怎样评上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唉，唐老板倒是再多的罪，也就是个行贿和非法经营，赔光了钱了事，可是再多的钱，又哪能赔得了两条命？林场现在是千疮百孔的，林业局天天开会，也没开出个方案来……”

“快了。”桂林含着口饭，嘴里含含糊糊地：“新任命的领导班子名单过几天你就能见到了，方案也拟好了，好像还组建了个工程队，说是争取要在年底前全面恢复生产。”

柳叶想了想，放下碗来，抬眼盯着他：“他们不会派你下去吧？”

“有这个可能，还是你爸的意见呢。不过只是要我下去监督监督，对于场长他们有新的人选，好像要从别的县调一个管理过硬的过来顶一段时间，但是……”桂林故意卖了卖关子，“林业局有重点要培养桂枝的意思，也认定桂枝的那一套比较适合林场，她有可能成为林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场长哦！”

“那倒是蛮适合她的。”柳叶笑道，“你们都要下去，就别让我再去凑热闹了，家里的老人孩子我得盯着。如果名单上有我的名字，你记得招呼他们划掉。”

桂林点点头，又道：“我在那里也不会呆太长时间，如果曾陈出来，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留在林场工作，看到我在那里，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柳叶不语，再多纠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柳叶也希望所有相关的人能再给曾陈一次机会。

果然如桂林所说的那样，几天后，林业局对于林场的干预方案就出来了，也正式发文宣布了新领导班子的名单，桂林领着工程队也浩浩荡荡地往林场而去。

曾陈在一个月后终于被放了出来，听桂枝谈及，他出来后，仿佛整个人老了好几岁，一回来就请人开始拆岛上的别墅，还主动将那块地还给了公家，打发走了那个传说中的“野女人”，仍旧选择回了曾家，但仍旧还是那副事事无关紧要的模样，也无视旁人的指指点点和风言风语，仍旧硬着头皮恳求单位让他作为一个普通职员留在林场任职，桂枝将他留在了自己的技术科，这倒也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