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老人和傻子》作者：春水

老人和傻子是在村外一座机井房里认识的。一个早晨，树上挂着白霜，空中飘着轻雾，地上也是霜丫丫的，傻子和往常一样，挎着粪箕，拿着铁锨，到村外拾粪。当走到离路不远的一座机井房对面时，听见机井房里有人哼哼，傻子赶紧踏着麦田里尚未融化的积雪“咯吱、咯吱”走到机井房前，隔着门缝儿往里一看，只见一位老人躺在里面的冻地上，满脸是血，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傻子赶忙推门，可是门上拧着铁丝儿，怎么也开不开，急得嗷嗷直叫。老人听见外面有人了，急忙喊救命，声音断断续续，微弱而沙哑。傻子听了没说话，把粪箕和铁锨往地上一撂，回家去了。一会儿傻子拿着一把钳子拉着一辆架子车来了，先把铁丝儿用钳子拧断开开门，然后把老人从机井房里背出来放到架子车上送到附近公社卫生院去了。到公社卫生院以后，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紧急抢救，老人总算活过来了。害怕有人继续追杀，赶紧趁夜黑离开公社卫生院跟着傻子回家去了。回到家以后，老人躲在傻子家里，除了上厕所，门都不敢出。傻子无父无母，无姐无妹，光棍一条，家又住在村口，没有人会注意他。唯一就是缺吃的，傻子家里没有多少粮食，一个人吃都不够，何况两个人呢。因此傻子吃什么，老人也吃什么，汤汤水水，糠糠菜菜，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好，傻子养了一窝兔子，隔几天就宰一只，给老人补身子，好使老人尽快恢复健康。就这样，老人在傻子家里住了两个多月，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直到风头过去，老人才被家人接走了。

一晃十年过去了。傻子还和从前一样，早晨起来，挎着粪箕，拿着铁锨，到村外拾粪。一天早晨，傻子从村外拾粪回来，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心里正纳闷，从小轿车上下来一位老人，傻子一看认识，是他十年前在村外机井房里救的那位老人。老人向傻子说了几句话，就把他从家接到省城去了。到了省城以后，傻子才知道原来当年他救的那位老人，是被造反派打死以后抛到几百里以外的省城市委书记。现在老人刚刚官复原职，就把傻子从乡下老家接过来住了。老人把傻子接过来住下以后，让子女管他叫叔叔，每天吃了饭什么都不让他干，不是让他在家看电视，就是让人带他到电影院看电影，到剧院里看戏。傻子看不懂，觉得没意思，整天闷闷不乐的。老人问他喜欢什么，傻子也不说。老人知道傻子是在家闷得慌了，就让人带他出去逛街逛商场逛公园，回来以后傻子还是闷闷不乐。没办法老人在家后院里开了一片地，一有闲暇就跟傻子一起种花种菜种粮食，傻子脸上才渐渐有了笑意。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傻子又闷闷不乐了。老人忽然想起傻子在家的时候养兔子的事儿，就给他买了几只兔子让他养。傻子在后院里给兔子挖了兔子井，上面砌上砖盖上盖儿，每天出去薅草捋树叶儿给兔子吃，每天忙忙碌碌倒也快乐。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傻子又有些不高兴了，几天以后突然不见啦。老人急坏了，赶紧派人满世界去找，找了两天也没找到。后来老人都要刊登寻人启事了，傻子突然挎着粪箕，拿着铁锨自己回来了。哦，老人想，原来他是回老家拿东西去了。从此，傻子除了每天薅草捋树叶儿喂兔子，早晨起来背着粪箕，拿着铁锨，到省城的街道上拾粪。可省城的街道上哪里有粪呀，不要说粪了，甚至连马车都很难见到；即使偶尔见到一辆马车，马屁股上也吊着粪兜儿，根本拉不到马路上。没办法，傻子只好每天背着粪箕，拿着铁锨，在街上空转悠。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人活到八十四岁快要死了。一天，老人把子女叫到跟前，对孩子们说：傻子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死后你们几个要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对待他，百年以后给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送到老家祖坟安葬……子女含泪答应了。

又过了十五年，傻子也死了，子女按照父亲生前的嘱咐，披麻戴孝，扶着灵柩，把傻子从省城送回乡下老家祖坟安葬。此后按照北方的礼数，每逢一七、三七、五七、百日、一年和二年、三年忌日，老人的子女都从省城赶来到傻子的坟上烧纸钱祭奠。三年以后才不来了，依然在傻子过去背着粪箕，拿着铁锨，到省城转悠过的街道十字路口，画个圆圈，烧上纸钱，继续祭奠；直到老人的孙子那一辈，才停止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