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等红灯,我坐在单车上
我前面同样坐在单车上的一个男人撇过头,朝我的车篮望望,车篮里是我的书。他认真地一个个指着封面的字,似乎是在读
我觉得奇怪,有些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会,可能是察觉了我的目光,他收回了他的视线,转而玩起了共享单车的铃铛。玩得认真,那连续不断的转动,即便是在噪杂的马路边,叮叮咚咚的铃声也听得清清楚楚,我更疑惑了
我看向红绿灯,期望他能快些转绿
前面的男人停下了他的动作,转头跟他左边的女人对视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松开把手,用双手比划起来了
哦,是手语
我忍不住用余光看着他们的对话,女人一会把手挥向额头,一会指指男人,男人也同样熟练地回应,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看得很认真
绿灯了,两人动作豪放地坐正往前冲去,我也紧随其后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马路,我与他们正好顺路,就小心翼翼地,放慢速度地跟在他们后面
两人年纪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一会两人并肩骑着,一会又前后骑着
男人一会离女人远了点,女人就腾出一只手,伸去抓住男人的衣角或是袖口,两百米左右的路,就把男人抓回来有三次
男人和女人看起来很高兴,女人频繁地转头看他
而男人,他很用力地,连续不断地转着铃铛,用力到上半个身子都伏在车把上,整条马路回荡着响亮的单车铃声。女人看着他,似乎笑得很开朗
我跟在后面,以为两人都是听障人士,但忽地,男人大声地唱起歌来
但我离得还是有些远,听得模糊,但总归能看得出他唱得很豪爽,我不知道他唱得好不好听,也许他能听见,所以才会唱歌?
很快我又否认了自己:
就算是聋子,嘴巴也还是在的。就算是没专门学习过的哑巴,也都能“啊啊”地唱。歌,当然是谁都能唱的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相视几秒,突然开始了比赛
他们用力踩着脚踏板,匐下上半身,抬起臀部,用力蹬啊蹬。男人略胜一筹,也可能是他更加较真这场竞速,很快冲到了前面。女人见他骑远了,慢慢地放松下来,悠悠骑着
很快,男人没影了
过了马路,是一条很长很长的下坡,转了个弯,发现男人在下坡底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女人,女人也不急,依旧原速前进,也看着男人
终于到了坡底,继续前进
男人拿出手机,挥挥手,让女人往前骑,又指了指不远处50米的一座塔
我看懂了,是想给她拍张照
那座塔已经盖好很多很多年了,没什么特色,高度也仅仅八九十米,是一座不起眼的建筑
我几乎每周都会路过它很多次,也给它拍过很多次照。但我印象中,好像除了我,没有人给这个路边的普通小塔拍过照。也许是因为他不著名,甚至一抬头就能看到广州塔就在不远处,没有人会在意它
女人慢慢停住,男人举起手机,我很快就从他们身边路过了,没有回头,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离去,给女人留出镜头
随即,我抬起了头,我知道的,那座小塔很普通,在繁华的广州塔边显得灰扑扑的
但我每次下课,都是接近傍晚,太阳落山,路过这里时我总能看到它最美的一面——
泛红的夕阳半张脸躲在塔后,给塔的边缘和周围的枝叶数目镀上一层柔和的,毛茸茸的金边,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在佁然不动的塔旁摇曳着身子。塔的身后是绵柔成团的一簇簇云朵,下面是橙黄的,上面还泛着蓝,余晖在它身上拨出一个个小洞,列出一束束模糊的光柱,像是在塔的背后画出了那种发散线条的特效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塔的美,那些有眼睛的,有耳朵的,看不到,听不到;那些有手的,有脚的,总想着快点走,快点跑
又也许,他们看到了,听到了,但是觉得在宽阔的马路上停下,举起手机拍一座无名塔,好似痴迷于风景的,浪漫过头的诗人,让人觉得难为情,觉得很奇怪
但世界上奇怪的人每天都在出生,奇怪的事每秒都在发生,一个奇怪的人干奇怪的事,谁又会在意呢
只是停下匆匆的脚步,看一眼世界原本的样子,平庸的事,残缺的人,都是世界的一部分
尝试感受身边的美好,内心才会更加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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