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回》

牧回毕业后在S打拼了好几年，攒下了些小钱，便不顾朋友同事们的劝阻辞去了工作，孤身回到H。牧回的同事海峰，也是他大学的室友。海峰劝了他很久，可牧回这个人实在是太倔了。牧回走的那天，只让了海峰来送。海峰硬要帮他拿行李，进了车站一拍他的肩膀，说：“真不知道H有什么魔力，让你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偏要跑着去。”
牧回一脸神秘地接过包，眼中已经有了H的街道。“回吧，有空来H，我请客。”
牧回上飞机前发了一条朋友圈:青草溢心江，别来是无恙。
牧回合上眼，倚着窗。他在H并无定所，这大概也只算一种头脑一热、一时冲动，泪水不合时宜从紧闭的眼角挤出，滴落在牧回手中死死握住的照片。
牧回入住酒店后并不急着找房，买了几张电影票，边看电影边找工作，海峰打了许多电话来问候，天天催着牧回去找房。牧回满不在意，索性简历投了几次，终于有了回应，牧回随便找了个30方米的小屋子，并不敢告诉海峰，以海峰的老妈子性格，必定从S驾着筋斗云来H劈了他。
实习期三个月，牧回十分勤奋，几乎上了白班上夜班，总不肯给自己喘一口气，甚至连住的小房子都没去过几次，那仿佛只是用来存放物品的一个地方，然而牧回也并没有什么东西，空荡荡的只有那个行李包。
“牧回吗？我是陈敏，听说你来H了，有时间约个地点见一面吧。”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牧回还在加班，索性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便开了免提。陈敏清脆的声音在空荡清冷的办公室回响，一下子把牧回带回了高中年代。那个时候陈敏是广播站的主播，她清澈灵动的声音非常受欢迎，但其实牧四和她并不熟，却也不好拂了这个邀请。
“荣幸之至，明早我有事要忙，不如定在下午吧。”牧回并没有事，所谓要忙也只是徒步在H城里瞎转，毕竟双休日牧回也终不能强留在办公室加班。
陈敏挂断电话后，偷着打量着转椅上的青年人，神色比平日说不出来的温和。“你也真是，非要让我凌晨3点打电话，也不怕吵醒牧回的美梦，约个饭而已，明天不也一样吗？”
杨青看着落地窗外的闹市，依旧是灯红酒绿。
“他还没睡。”
陈敏愣愣了足足三秒，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心机真深。”
陈敏看着腕上转动的时针，正以为自己被放了鸽子时，牧回就在她面前坐下了。“怎么突然要来H了？”
牧回故作玩笑的说:“梦开始的地方。”
“行啊，变化挺大，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你这是男大七十二变。高中那会你也是位让人头疼的大人物，没少上学校黑名单，我在广播站每周都要通报你的英雄事迹。”
牧回跟着笑了起来，又回到了那个烈日当空的夏天。
讲台下人头拥挤，杨青站在前排看牧回一脸无所畏惧地上台检讨，这一出戏也可以算是景中的家常便饭，台下的学子却百看不厌。
“上课不尊重老师，这一点我不同意。上课怎么会不尊重老师呢？如果上课是不尊重老师的话，那学校叫我们上课岂不是叫我们不尊重老师？如此一来，我们这么尊重老师，所以也不用上课了。”
炽烈的骄阳配上张扬的少年，乘着众人哄笑，杨青偷偷用相机拍下了少年得意洋洋的面孔。
牧回最后被年级主任赶下台了，还罚扫一周的厕所。
少年人总是无所顾忌，好像整个世界只有自己。
后来牧回扫厕所的期间，还发生过一件小事。
“这不是高一8班的牧回，你在台上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现在还不是给我们冲茅坑啊。”领头的人一说，整个厕所都哄笑起来，还有人故意把尿撒到了地上以示挑衅。
牧回那天心情不怎么样，所以二话不说就抡起拳头朝面前的人打去。少年人的斗志很容易就被激起，就在众人准备激战一场的时候，有人大喊了一声“主任来了”，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牧回一个人。牧回低声骂了一句“孙子！”，又捡起拖把继续拖地了。
这一幅落魄的场景，当然也没能逃过某人的相机。
想起了高中时代，就躲不开某个人。
牧回往后靠了靠，忽然问；“杨青，你们还有联系吗？”
陈敏于呛了一口奶茶，暗叫：何止是联系，天天对她指手画脚，还压迫剥削她的节假。“我记得那时你们不熟吧，怎么问起他。年级倒一也关心第一的前程？”
在别人眼里，他们就只是陌生人而已，哪怕他们曾经拥抱彼此，许下海誓山盟。
牧回才意识到他问的有些突兀了，于是翻江倒海终于找出一个可以暂时逃离的话题。“听说你们好过。”陈敏吓得不轻，恨不得把某个角落的高清摄像头拔掉，仿佛已经看到了工资的流失，某个人皱眉的样子，已经闪现在眼前。“怎么连你都会听这些八卦，纯属是谣言，我和他也只是做过一年的同桌，单纯的同学友谊而已。”
牧回恨恨的想：老子还一天同桌都没和他做过呢！
屏幕前的某人也想：那个时候我和谁好你会不清楚？
聊得差不多时，牧回结了帐，送陈敏到门口。“陈敏，如果你有了杨青的消息，麻烦告诉我一声。”
陈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点头应下，朝他挥挥手。“好，我回去问问，有空常联系。”
牧回目送送陈敏的车远去，心里空落落的，却又不知道少了什么。深呼吸，只觉得H的风里面总有青春的味道，可是他似乎很调皮，从你身边轻轻的拂过，一伸手便飘得无影无踪了。
陈敏回到公司，先偷偷观察杨青的脸色，不知有没有在意牧回的那句话，冒着胆子说:“老板我觉得你可以涨点工资，我这助理当的，还要帮你处理私人感情，要个微信都如此大费周章，你们学霸的脑回路都这么清奇的吗？我现在几乎要怀疑你当初面试的时候不是看中了我的才能，而是现在混得太好一些，高中的校友一来就把我推出去应付。上次班长来H找你玩，你倒好，直接就把我的联系方式卖给他，还收9块9，就为这事，他跟我抱怨了一早上。”
“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那怎么不自己去？”
“因为你单身啊。”
“啊，我不干了，老板对我进行精神攻击。”
杨青虽然同陈敏开着玩笑，但陈敏觉得他一点也不高兴，她看见杨青发送了好友申请，那边几乎很快就同意了。陈敏很疑惑，看这两个人的样子，一个偷偷摸摸的找，绕了一圈就为要个联系方式，一个辛辛苦苦地打听，也不敢说清。怎么看他们都认识，而且很熟，可高中那会儿两个人简直是用金箍棒的打不到一块去，更不要说有什么联系了，真是奇怪的很。
杨青点开了牧回的朋友圈，只有几周前的一条，再往前的都设了不可见，配了一张青草地图。一望无际的草地，没有蓝天和白云，只有青草。陈敏看他看的那么呆，也把头靠过去瞧。“青草溢心江，别来是无恙。”她刚准备接着说点什么，一抬眼就看见杨青红了眼，听见他沙哑的问:“他送你到门口的时候，都和你说了什么？”
陈敏恍然大悟，明白了那条朋友圈的含义，虽然并不清楚发生过什么，却莫名感到有些沉重。“他在找你。”
他在找你，就像你也在找他一样，彼此都放不下，又不敢靠近。
好像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事，近一点会失去，离远了又每每怀念，牵肠挂肚。
牧回还没走到租房，海峰的电话便打来了。“怎么这么吵，你在哪？”牧回走得有些热，懒懒地说:“马路边呢，怎么，想过来陪我？”
“想得美吧你，最近怎么样？H那边还习惯吗？实在不行你就还回来。”牧回忍俊不禁，“我有个忠诚的建议，你赶紧找个女朋友吧，一天天的唠唠叨叨。”
“你以为我不想啊，只是缘分没有罢了。”牧回打开微信，海峰给他发了个红包还附了句话，“打个车吧”。牧回立马就回了个“滚，我是在马路边不是露宿街头。”
由于牧回的惊人业绩，被提前转正了，工作量一下少了很多。没事干的时候就到处闲走，也不怕迷路，他从小在H生基本都熟，只是想在这座城市与某个人不期而遇。
牧回加班到了凌晨2点，有些饥饿难耐，确也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干，就懒散的靠在椅子上，合上眼放空一切什么都不去想。办公室没有别的人，只有灯光还在与他作陪。当手机亮起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开了。
——下来。
很简单的一条消息，牧回看清发消息的人后，全身仿佛遭了雷劈，立在原地，一毫米也不敢动弹。虽然账号并不是牧回熟记的那个账号，一只小狗张着血盆大口的头像，是牧回家的狗，还是杨青用牧回相机拍的。那个“你的青”的昵称，还是牧回取的。
——我想你了。
牧回跑下楼，朝黑夜中的人影飞奔过去。那时的夜并不是很黑，有许多各样各色的灯光闪烁，这些牧回都看不见，他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了。
“风景旧曾谙，别来世是无恙。”杨青朝他伸开双手，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夜里紧紧相拥。这个拥抱，他们已经等了整整8年。
我们心里风霜雨雪都有了，只差一个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