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

第八章 速战速决

 

柳叶第二天早上，是被香味给“熏”醒过来的，她爬起来遁着香味一路寻去，原来阿婆已早早做好了早餐，还做了新鲜的艾叶粑粑呢，一个个乖乖地“躺”在饭桌上候着她们，柳叶口水都流出来了，赶紧去洗漱。

桂枝已立在院子里，两只手一手抓着一个正在啃，阿婆摊开一连串竹架子并排摆在院子里，不知要做些什么。

桂枝急急催着柳叶，柳叶就着茶水吃了两个粑粑，本想再多吃一个，见着院子里她们两人正热腾腾地往竹架子上倒着什么，连忙跑出来看，竟然是一大桶一大桶“烹”熟了的竹笋，她们将它们倒在竹架子上，一个个用刀切开两半，再平平摊开，晒在阳光下，原来笋干就是这样做出来的哦，柳叶也去帮忙，用手捏一捏，有些弹Q，白白胖胖的，她的心情突然莫名好了起来，觉得一切都很是有趣而新鲜。

从院子里往大路上看，抢修队也早早开工了，这瑶寨附近是泥石流的“重灾区”，光是清理堆积的泥石都得好几天，桂枝看进度不怎么快，自己除了帮阿婆干些活也没什么可忙，便带着柳叶从小路爬上山，去到林警的营地。

桂林他们正在忙着搭木皮房子，用竹条儿在地面上做了个隔空层，空地上的淤泥已清理干净，小池子也重新砌了一个，中间的平房也都已整理好了，一个个铺盖卷着堆在角落里，这段时间他们应该就这样打着连铺睡的吧。

桂林冲着柳叶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用手往厨房指了指，柳叶进去厨房一找，柴禾堆里，一个小竹笼子，里面挤着两只小兔子，也仍旧是浅灰色的——恍然，一场梦般，柳叶心底涌上来一抹深深的酸楚——才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许多事却都已完全改变了，她怔怔地望了它们许久，恍惚着找了几根青菜扔给它们，再步出去，假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桂枝业已爬上了树皮房顶，她轻手轻脚地要在上面再加盖一层树皮，见所有的人都在忙，柳叶也跑到空地上去捡竹条，再将竹条递给桂林。

“那个……抢修队那个队长，你认识？”

“以前的战友。怎么？”桂林白了她一眼。

“你觉不觉得，他和桂枝，可以试试？”

“别瞎操心。就她那脾气，人家能看上？”桂林歪着嘴笑道：“他叫汪中正，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介石。人倒是很义气。”

“你说的义气，就是专为朋友两肋插刀？”柳叶泄了气：“那还是算了吧，就你一个，我与桂枝都觉得很是够了。”

桂林只笑，生怕竹条会剌到柳叶的手，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强压着她替她戴上。

队员们一个个见着，胡乱地唱和着瞎起哄。

太阳落山前，两人仍从小路回到阿婆家，吃过晚饭，又去郎中家讨草药，像昨晚一样，那群人仍然在堂屋中央吃饭喝酒，汪中正仍旧半路突然跳出来拦住桂枝，死皮赖脸地问她要电话号码，桂枝还是会给她两脚……

连续好几天，天天如此，两个人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只要见着面不是闹腾就是互损，连嘻闹玩笑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直到有一天，柳叶腿上的疤痕真的淡得看不出来了，不需要再去朗中家讨药了。

桂枝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跑去问他们这段路是否快要完工了。

汪中正这次没再开她玩笑，反而一字一板掏出张图纸来给她讲自己的计划，说要怎样怎样填些基石再加固些，加固后就算将来再次遇到泥石泥，也不会严重受损等等，他这样一反常态，桂枝倒觉着不习惯了，她偏着头看着他口若悬河的样子，竟然入了神。

躺在床上，她翻了好几次身，还是睡不着，索性把柳叶摇醒来：

“就那汪中正，你觉得好不好？”这千年的女汉子，竟然真动了心。

“好啊，与你是天生的一对。”柳叶忍住笑。

“那好，我明天早上就去追他！”说完，趴在床上倒头就睡着了，柳叶被她一呛，自己却睡不着了。

她突然好羡慕好羡慕桂枝，看似没心没肺，却也永无所畏。

第二天天才刚亮，桂枝就出发了，直接找去了工地，她抢过汪中正手里的工具，站到一个可以与他并肩等高的地方，拍了拍他的肩：

“姓汪的，我问你，你有女朋友没？”

汪中正愣了愣，摇摇头。

“那好，我要追你。你答不答应？”

好吧，柳叶觉着真是糗到家了。桂枝的声音很大，估计十几个人也全都听到了。

啊？汪中正有些发怵，一时哑巴了。

桂枝又拍拍他：“好，你考虑考虑！明天早上我再来问你！”又转身向那一群人挥了挥手，在众人的鼓掌声中抬头挺胸地退场了。

柳叶跟在她的身后，不敢笑，也拼命忍住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桂枝走到溪边，回头望一望，确定他们再也看不到她了，才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块石头上，苦着脸望着柳叶：

“叶子啊，你说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就没看上我？”

“也不是吧？只是你太直接了，吓了人家一跳。”柳叶捂着嘴笑。

“哦，可我就是这种性格，我可不像你，喜欢猜来猜去、想来想去的。”桂枝嘀咕道：“他只要说不喜欢我，我立马就撤了，决不拖泥带水。”

柳叶鼓励了桂枝几句，在心底非常敬佩桂枝的勇敢，她自己又何尝不勇敢呢？还不是全然溃败在了现实面前？她真心希望桂枝的结局不会像她一样，她暗暗打定主意，要帮一帮她的好姐妹。

两人本来还是要上山去的，桂枝昨天发现了一块地特别肥，地势也并不高，可以标注作为明年春天的育苗试验地，便预想着采集些土壤和植被回去做实验，柳叶找了个借口，赖着不肯出门，桂枝只得一个人上山了。

她走后不久，柳叶便去了工地，汪中正往她的身后望了望，似是舒了口气。

柳叶向他招了招手，他放下手中的活，朝柳叶走来。

“嗯……你好汪队长，我们桂枝就那脾气，今天吓着你了吧？”为了姐妹，柳叶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确实……”汪中正咳了一声，紧张得双手不知该放哪里，只得互相搓着：“我平时也只是喜欢开开玩笑……我都快三十了，还没真正谈过恋爱呢？”

“桂枝与你一样，她也只是敢虚张声势。”柳叶笑笑，“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你别看她像个男孩子一样，其实啊，她对待感情十分认真，心地也非常细非常善良，在整个林场人缘都特别好……你能不能同我说说，你倒底是怎么想的？”

“好吧，我是挺喜欢她的，她又率真又可爱。”他一个大男人还真的红了脸，“可是，不瞒你说，我家里条件非常苦，我的工作也不怎么样，有活的时候还过得去，没活干时还真的挺紧张的……就我这样的，你说她家里能同意？她哥哥能同意？”

“这些啊……你别担心，慢慢地你就会明白了。”柳叶倒是非常了解杨家的家风，所谓的门第啊、金钱啊在他家从来都不会成为问题，“倒是你，虽然说一切都是要看缘份，但也得靠自己把握才行吧？你如果真喜欢她，就主动些吧？难不成真的让她一个女孩子明天早上又去问你？你还男子汉呢！”

汪中正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向柳叶保证晚上一定登门“表白”，又向柳叶夸张地几次躬身谢了又谢，大步跳着跑回去工作了。

柳叶这才放了心，自己闲着无事，便从后边绕着村子慢慢地走，村子实在太小了，一会儿柳叶便绕到了村口，村里的年青人几乎都外出打工了，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年纪稍长些的白天也都上山干活去了，只留下些老人小孩和一两个带孩子的阿嫂，饭余茶后便常常聚在村口的银杏树下聊聊天，顺便让孩子们聚在一齐玩玩。

见到柳叶走过来，她们便围上来与她打招呼，柳叶索性也在她们中间坐下来，她们用夹生的“普通话”问，她一字一顿地答，换她一字一顿地问，她们就用夹生的“普通话”答。

“孩子们都去哪里上学呢？”柳叶问。

“要翻过那座山……山边那有个镇子，是不属于天子山林场的一个镇子……”一位稍年轻些的阿嫂抢着答道，手里抱着个不足一岁的孩子，她腾出左手来往公路对面指了指，“很不方便，孩子到了上学那么大时，就花钱租到那里去住，老人专门带着孩子上学，学校放假了才能回家来种点菜，打点柴禾。”

柳叶“哦”了一声，用手指了指正手牵着手围着银杏树干打转的几个孩子，又问：“那他们呢？不用上幼儿园吗？”

她们摇摇头：“这么小，会上什么学嘛？都不上的呢！”

柳叶心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但又马上想及这个念头将要连带着的种种种种，也只能想了想而已。

突然一个胖墩墩的小女孩向柳叶跑过来，双手绕着抱住了她的腿，柳叶蹲下来，从她黑黑的双眸里看清了自己的影子，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小女孩竟然朝她吃力地笑笑，叫道：“姆妈……”

柳叶怔了一怔。

旁边的老人哈哈笑着拖过孩子，嘴里叽哩呱啦地说了一长串，又伸出手来拍了拍柳叶的裤子，试图将刚才孩子双手蹭脏的地方弄干净。

柳叶向她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抱孩子的阿嫂翻译说，小女孩的妈妈是外地人，嫌这里穷改嫁了，爸爸在广东打工，两年了也没回来，不过还算有点良心，钱寄得还是够用的。

柳叶笑着冲老人又摆了摆手，拉着小女孩的手，也加入了他们的游戏，一会儿，他们又领着柳叶去到小溪里抓小鱼捉螃蟹；又去到后山寻一些枯死的树干，那些树干上除了野生的木耳，竟然还有其他的一些食用菌呢。

不知不觉，柳叶就与这几个孩子玩了整个上午，直到他们一个个被大人们唤回去吃午饭才依依不舍地散了，她回到阿婆家时，桂枝还没回来，阿婆做好了饭，一直在等着她们，经过这么长时间，她们与这个阿婆之间已经有了种微妙的感情，不经言语亦能交流。阿婆早年丧偶，一直一个人生活，大凡林场职工到了村里，都“打点”在她家，一是因为她恬静能干，家里房子又宽敞，而最主要的原因是林场在用另一种方式“帮衬”她老人家的生活。

她早把这两个女孩子当成了家人，这下没见桂枝回来，便拉着柳叶又出门来，站在后山路口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两人没见着桂枝从后山下来，她的声音却从她们身后传了过来，柳叶一回头，那两个人，手拉着手从村口走了过来，桂枝夸张地笑着，倒是汪中正，步子迈得不太自然，似乎双腿还在发着抖。

桂枝走近来，用另一只手挎着柳叶，四个人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柳叶一找了个空档就“质问“桂枝。

“我在山上想了想，生怕夜长梦多，所以干脆下山就先去问他了……”桂枝哈哈笑道。

柳叶立即被雷倒，她与汪中正交换了一下眼色，哭笑不得。

阿婆乐得合不拢嘴，将汪中正上上下下打量了又打量，又忙前忙后地加了好几个菜。

吃过饭呆了一小会，汪中正就又回工地了，桂枝毫不掩饰自己的“花痴”，竟一直送他到村口才返回，也不理会那一群小伙子的打趣。

“叶子，连我这个男人婆都有了着落了，你与我哥怎么还是原地踏步啊？”桂枝一回来，兴奋的劲还没散去，作势撩了撩柳叶的头发，“你快忘了曾陈吧，就做我的嫂子吧？我哥从不给你压力，但我想要给你压力。”

柳叶轻轻捶了她一拳，笑道：“你呀！就别瞎操心了！汪中正真的很不错，你好好珍惜吧，真心希望你们能早日修成正果。”

桂枝好似哪根弦又蹦着了，一惊一乍地跳起你：“真的啊？要早些修成正果对不对？要不这样吧，我明天就问他去，问他要不要马上结婚，好不好？”

啊，这个女人真的疯了，柳叶赶紧“泼”她“冷水”，将她从疯狂中拉回来：“我们明天上山去吧，去找你哥？”

哦，桂枝嘟嘟嘴，他还没过她哥和爸妈那关呢！干嘛要高兴这么早？可还是怎么样都忍不住笑，还时不时夜里笑醒过来，连带着柳叶也一夜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