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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南春

      林夏

      四月末,细雨绵绵,打在窗上没了声儿。徐姐的小腹软,我叼根芙蓉王枕着,抬眼望,烟罩着徐姐的面,胭脂粉扑白了脸,几缕碎发垂着,眉眼间是江南女人的媚,和这雨一样绵。烟散开,我对上徐姐的眼,一声声唤:“阿春,阿春,什么时候嫁给我。”徐姐便操着一口软语骂起来,张嘴全没有了半分江南女人的柔。骂完了就夺了我嘴里的半支烟一边抽一边娇嗔道:“少拿哄小女孩的调调逗我,下次再这么叫可不饶你。”

       

      徐春,四十多的老女人,生在江南,长在江北,她说现在便是个落叶归根。雨小了,徐姐装扮起来,牡丹旗袍,一双玉镯子,抬手间碰得脆响。徐姐信佛,持着串楠木佛珠说要去拜佛给我求平安,我嘴上说她封建迷信却依旧不离寸步地跟着。乌篷船荡着,徐姐立在船头,纤眉弯,芙蓉脸扫水粉,像是春酲晕下的酡红,船过桥洞,徐姐一身嫣红跟河岸碧绿的柳融在一起,我挨过去嬉笑着道:“徐姐,这江南的春还真美啊。”徐姐哼着,甩我一记白眼:“四月都要过去了,哪儿还来的春。”“这不就在眼前?”徐姐听罢掩着面笑起来道我是只会嘴上功夫。

       

      跟徐姐的情是镜中花,但都揣着明白不肯戳破那层窗户纸。我在徐姐屋里住了一整月,一夜春宵或是嗅着脂粉味安眠。徐姐真,高兴了哄我两句,不高兴了就骂,江南生的软嗓子,江北养出的泼性子,不像那些个只会谄媚的。徐姐说她是年纪大了,没人稀罕了,也不在乎。我便吐口烟蒙在她面上道:“怎么就没人稀罕了,我这魂儿都让你勾了去。”细杆芙蓉王,柔、纯,笼着,掩着,叫我也分不清了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到底是假戏做得多了,竟生出几分真情,我常幻想出徐姐凤冠金钗一身红的模样,便倚着她干瘪下垂的胸脯唤:“阿春,阿春,什么时候嫁给我。”

       

       

      交接好货,拖了一个星期也该回去。临走那天又下起小雨,徐姐跟我站在长檐子下,透过雨珠子串起的帘望那碧色的河,绿水啊,像快翡翠宝玉。徐姐跟我讲起生死轮回,她说,这有情人呐,这辈子换了信物,轮回转世下辈子还能相厮。她把那串带了很久的楠木佛珠给我时,我也懂了她的意思,却只是攥着珠,连句漂亮话也没说。我见徐姐眼里闪过一瞬失落,接着便释然,勾人魂的声儿骂我是条白眼狼。我不愿承认对一个老女人动了情,不告而别,走得干脆,头也没回一脚迈上那铁皮车。

       

      可到底还是俗,叫个女人扰得乱了心神,朝无力,夜也不能眠。思啊,念啊聚成狼子野心,催着我计划起怎么卷走许光龙的钱下江南,做那痴情的亡命徒。不怕,也不悔,满脑子只有徐姐眉眼间的灵,身形间的韵。

       

      再到江南已是初冬,柳鹅黄,光潋滟,不次那春末。徐姐却不似这般鲜活,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我第一次觉得她那样老,胭脂粉挤眼角的褶里拧成条线,两腮也蔓上了细纹有些下垂,颦笑间那股子灵也再寻不到,可在我眼里还是美的。她见到我似乎很激动,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我将她拥入怀里,揽得紧,两滴热泪烧着我的肩,烧得愧疚,也欣喜。

       

      徐姐扯着我去那庙里,说是还愿,还我平平安安的愿。又逛了小半个城,直到天黑也没半分倦意。那小屋还是老样子,有些发暗的灯吊着,将光投在徐姐面上,打下的阴翳中藏了几分悲。徐姐告诉我她要嫁人了,和她年纪差不多,有稳定收入,最重要的是不嫌弃她。相比我这种亡命徒那无疑是最好的归宿。我觉得支撑我的墙塌了,我跌在片废墟里奄奄一息,心口阵阵刺痛,疼得喘不过气。我强装着轻松祝福她,说只是来办事儿顺道看看。

       

      那夜我伏在徐姐身上,情啊、爱啊,都化成一滩春水,淌着,流尽,干涸。芙蓉王换成了大前门,劣,我没再往徐姐面上吹,只是枕着她的腿仰头望,一声声唤:“阿春,阿春,什么时候嫁给我。”徐姐没再骂我,淡淡地,喃喃地应:“下辈子吧。”

       

      我把只翡翠玉镯子留在徐姐枕边,又一次不告而别。河水还是那样碧,我揣着那串佛珠砸碎那大块的玉,坠得深。江南的水,冷,浸透了骨,江南的春,寒,灌满了心。我无声地念:“下辈子,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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