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历真正的事，你就不能真正认识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主宰自己，才不会有难以面对的尴尬。这是我初入职场，第一个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故事。也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这个故事，既没有轰轰烈烈爱，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恨；既没有刀枪剑戟的厮杀，也没有高手对决；既没有绞尽脑汁的阴谋，也没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陷害。因为它是发生在和平年代。这里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睿智的语言；既不能让你感动得流泪，也不能让你激情喷张。它稀松平常，却每天都在发生，每个新入职场的人都会经历，只不过每个职场发生故事的方式不同罢了。这个故事，只能说给有心的人听。没心的人，听了如同嚼蜡，会睡着的。有心的人听了，也能从中听出一些彻骨道理，令人反思。已经入职的人听了，是互诉心声。没入职的人听了，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要摆正心态，坚持真理，不为自己设陷阱，最后赢的一定是你自己。你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故事，但你不一定不会遇到令你尴尬的局面。生活中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我们去思考，都是一个生命中的闪光点，对于你也许是过眼云烟。
我第一次讲故事 ，不知道我能不能讲的明白，听明白的你，也不要叫好，听不明白的你，也不要骂我。
记得，那是89年，我被镇政府教育组正式聘任为小学临时代课教师。被分配到博村小学代课。那时候小学，是五年制。学校不大，坐落在博村东头，大门朝南，大门两旁柱子上分别挂着两个木牌，东边木牌上写着，天陵寺镇博村小学，西边木牌上写着，欢迎领导莅临指导。牌子上的字，还是我老道给写上去的。进学校大门，学校一圈用三米高的围墙围着，顺着围墙栽一圈绿化树。学校被中间的水泥路一分为二，路两边栽着龙柏间葡萄和月季花，作为绿化。路西边靠北往南是三排教室，每排间隔二十米。最后一排是一个五年级班，往西头三间是杂物室，前面是两个二年级班和一个三年级班，最前面一排，西头是五年二班，挨着是校长室，实验室，图书室。再往前，是一大片空地，这里是学生活动的地方——操场。操场中间是篮球场。西南角有一个沙坑，这是跳远和跳高的练习场所。水泥路的东边，有四排房子，每排间隔也是二十米。靠北最后一排，是住校老师的宿舍，伙房，茶水室，往前一排是一个三年级班，两个一年级班，再往前是两个四年级班，排练室和体育器材室。最前面是老师的办公室。再往前，是老师活动的地方，离办公室五米左右的地方，一个乒乓球台，再往南一个藕池，周围栽了各种绿化树和花草。这是老师休息的地方。现在，这所学校被改成民营加工厂了。入职后，被校办公室安排教小学三年级语文。头一年，给我出了个难题，我教学，没有教本和教参。
我第一天走进学校教师办公室。“课本已经发给了学生们。没有你的教学课本和教参，还没来到，你自己先想办法带着，等教学课本和教参来了再给你”。杨老师站在办公室中间，威风地挥舞着细白的瘦手，趾高气扬地说。好像他就是这里的最高主宰者。“额，好吧”。我非常自信地回应着。“你的办公桌在哪儿”，他用右手指指东北角一张断了一条腿的贴墙站着的办公桌，这是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这张办公桌，被所有的办公桌所掩藏，如果人坐在那里，不说话，是不会有人发现你的。我看了看，和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一一打招呼，“李老师好，刘老师好，程老师好，……”没犹豫走过去了。桌上放着一瓶纯蓝墨水，一支铅笔，这就是我办公的全部家当。我无奈的笑笑，坐在一把没了靠背的椅子上。没有人搭理我，我的问好，就像是我在自言自语。这就是我进入这所学校工作的待遇。我没有愤怒，忐忑的心更平静了。办公室里的老师，有的两两三三的窃窃私语，有的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的平静吓着他们了，跟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在猜测，捉摸，想把我吃透。思考着今后怎么和我相处。
以后，再也没人提过这事。我多次找到校长交涉，提出教学课本和教参的问题，校长只是支吾着，“再等等。再等等”。一直也没有给解决。也没有人帮我说话。感觉，我就像走进了原始森林，阴森恐怖，寒气逼人，阴冷湿寒，让我有些战栗。好在，我没有迷失自己，我有我的方向，坚定的信念。做最好的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大事，其它的一切，随风去吧。我找得厌烦了，就不再找了。我没有放弃，也没有灰心，反而增加了我的斗志和坚韧。我借用学生的课本，夜里备课，白天教学。我一定会赢得的，我相信自己。
这并不影响我。到了学期期末考试，每学期的期末考试，镇教育组都要进行排名的。全镇有二十几所学校，每个学校有三年级二至四个班，全镇有六十几个三年级班。我带的三年级，在全镇期末考试排名第三，受到镇政府的表彰。我做到了，我胜利了。
“难不倒我！”在办公室里我大声的喊出来，办公室里的老师，被我这一嗓子给定住了，像只会眨巴眼的植物人。正在嬉笑的，批改作业的，都定在那里了，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办公室里静得出奇。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打破这沉寂。
后来多次的刁难，都被我依次化解了 。
从我得到政府表扬。这才觉得像是从阴冷寒湿的阴间走出，身上有了一丝阳光的温意。嘘寒问暖成了家常便饭，有意无意地接触成了常态。老师们的变化，我感到惊诧。人也能随环境的改变而幻化，真是随心所欲地百变虫，太神奇了。我还是我，没因穷人乍富 ，挺腰洼肚变形，也没因表扬的彩光变色，还是光明磊落，一眼看穿。有了温暖，我可以伸展一下筋骨了啊。渐渐地我成了透镜。让他们拿着辨别万物。
阴风阳气威加身，身心端正邪不侵。
三年级的教本教参都有，是被杨老师给取走了，因为学生的课本是他发下去的。他手里有三年级的教学用书，新旧六套。我那么样找校长，他硬是没拿出来。这是后来听他说的。
其实，杨老师在学校没有领导职务，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师，在教学上，成绩下游水平，没什么出奇的能力，仗校长对他的宠爱耀武扬威，就像皇帝的贴身太监，没人敢惹。
杨老师，四十多岁，中等个，长四方脸，白净的脸带着苦相，直鼻骨，浓眉毛，大众型的眼睛，透着暗淡的忧怨，薄嘴唇，下巴上，除三四根极细而柔软的胡子没有多余的毛。说话声音尖细，没有点男人的阳刚之气。不是新社会，还以为是宫廷里出来的太监。其实，背地里大伙都称他大太监。说他是太监，他一点也不奸，就是个没脑子的人，没有心计，别人说什么都信，越是宠他，他越来劲。做事从不考虑后果，事后，后悔。这种人很容易被人支配和利用。校长很喜欢他，得罪人的事都让他替他去做。窝藏教学用书是校长授意。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原来，校长打算让他侄女过来干的，门子都走好了。谁知道上边把我给安排过来了，他有些难堪，想把我赶走，利用杨老师刁难我，不给教本教参，让我知难而退。他没想到的是，越是困难越能挑起我的斗志。
校长，姓梁，大家都叫他二哥，黑中泛红的瘦脸，说话时一定要带上诡秘的笑，瘦高个，小鹰钩鼻，浓浓的黑眉毛，略长，遮住了绿豆小眼睛，不细看你都看不到，眼睛里没有脸上的诡秘光，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看不到底。薄薄的有些发青的嘴唇，说话时总爱上下咧上几咧，然后用手摸下他那小鹰钩鼻，在干笑几声，这才开始说话。说话声奸细而沙哑，让人听了很不舒服，那声音像是从地底发出的，阴森恐怖。学校里的事务，总是完事在宣布，这样老师们无话可说了，事情过去了，说了也没用，干脆不说，大家都相安无事。
“ 今年，老师们都辛苦了，大家都出了力，流了汗，咱们学校的成绩，在全镇也是说得着的，上游水平，希望各位老师再接再厉，争取更好的成绩。”这是二哥每天必须要重复说的话。
杨老师跟二哥是一个村的，平时关系最好，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他俩在一起教学已经有二十几年了。是民办教师，家里也有承包地。杨老师除了干自家的活，二哥家的农活也几乎全包了。在学校里，被扔掉的好事儿，二哥全给了杨老师。杨老师感激涕零，本来就不会说话的嘴就更不会说话了。“ 二哥有、有事只管吩咐”。杨老师有点不知所以然地冲二哥打保证。
后来发生的事，让杨老师离二哥越来越远了。
这是我代课的第三年， 这年我授课的是五年级数学。
91年的春天吧。杨老师的父亲病了，病得很重，尽管他花尽了所有积蓄，最终他父亲还是撒手人寰了。
“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我心好惨 过往的…..”二哥正兴高采烈的哼着小曲向教室走着，“二哥，”被一个人的叫声打断了。
二哥停下来。“额，老杨，有事？”转身摸了下小鹰狗鼻。
杨老师正愁眉苦脸地向他走来。
“你能借我500块钱吗？”杨老师哀求着开门见山说。“我父亲死了，没有钱下葬。亲戚家都借过来了，为了给父亲治病。现在实再没地方借了。”因为两人关系不一般的好，杨老师很直接。
二哥脸往下一沉，失去了往日诡秘的笑：“没有。”转身走了，躲瘟神似的匆匆走了。
杨老师愣愣的站在原地，头嗡嗡响，有点发胀，心被撕一下，身子发颤，晃一下，用手支撑着腰。“唉”仰天长叹 。哀哀地向办公室走去。他跟跟他一起工作过多年的老教师借钱。十几个老教师都借了个遍，没人借给他一分钱。杨老师的心彻底被撕下来，很疼，难以忍受的疼，疼的流出了泪。杨老师用手使劲攥着搓着撕裂的心心，尽量减轻疼苦，按着不断跑出的泪。得坐下来，坐下来歇歇会好些。杨老师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头埋在办公桌的书堆里，身子靠紧办公桌边缘，使劲抵压着裂成碎片的心。世上的所有，都变成空气，脑子里没有了影像，都是电视荧屏上的雪花，看不到美丽的风景，看不到温馨的家，看不到朋友欢笑的脸颊，一切都灰飞烟灭。他手中始终捧着的露珠渗入地底，寻不见。父亲还没入殓。他好像感悟到了什么，稍稍抬抬头，似一丝光亮，划过眼角线，闪了他的眼。心里咯噔震动一下，孙老师，是孙老师过去了，他站起来，出了办公室。
我往教室走着，杨老师把我叫住了。“孙老师落一站” 杨老师愁容满面地。“你有钱吗？借我点。”杨老师说话的声音很小，生怕掉地上摔碎了。杨老师知道，我刚进这所学校的时候，他是怎么对我的，向我借钱，脸在墙上是蹭了上百遍，直到觉得不像自己，换了别人的脸，才硬着头皮找我，显得非常生份，像是从车轱辘底下挤出的话。杨老师没跟我说借钱的原因，但，我也知道。他父亲死了，借钱送殡。这里的风俗，喜事办得简单，用不了多少钱。丧事就不一样了，比着办，看谁办的场大，场办大了，要被人家竖大拇指的，赞扬这人有多孝顺，多孝顺。场办小了，会被人戳脊梁骨骂的，骂你不孝顺。所以要用很多钱，亲戚家的钱都借了，借给他父亲看病了，亲戚家的钱，实在不能再借了，才找这些老师借钱 。平时这些老教师，恨他恨得牙痒痒，都等着看他笑话，让外人骂他，怎么会借给他钱呢。看着杨老师伤心中带着歉意的脸。“ 借多少?”我停下，转过身，毫不犹豫地问他。我做事，只要是好事，从不多想，坏事跟我没缘，两三年下来，所有的老师都跟我打得火热，杨老师对我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这才想起向我借钱。校长对我也很重视 。” 500吧。“杨老师皱皱眉头，怯怯的且有些羞愧地说。看着他悲伤且惆怅满腹的样子，我从腰里掏出500块钱递到他手里。杨老师看我这么爽快，失去少许怯意，脸上褪去一丝愁云，接过我递过来的500块钱。杨老师知道，要借到500块钱非常不易，这时候的教师工资很低，代课教师，一月工资才四五十块钱。除了生活用，500块钱要攒好长时间。心不那么疼了，挺挺腰，脸上的红云飘走了，展展胸。杨老师悲伤中带点感激且有一丝高兴地说“谢谢，谢谢，谢谢，”连说三个谢谢。“过一阵子还你哈”。说得非常诚恳“不急。”我一边走向教室，一边说。帮人的感觉，就像是打了胜仗归来，轻松而愉快。我迈着轻盈的脚步进了教室。这一节课下来，却没有往日疲惫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人活着的最高境界吧。
这500块钱是我一年的薪水。三年才赞下的。
作福作威空欢喜，大难来时后悔迟。
杨老师拿着钱走了。给他父亲办丧事去了，他要让他的父亲入土为安。他请了一周的假。
第二天，第一节课，我正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解数学题。我的授课教室跟校长室紧挨着。二哥悄悄过来了，带着一脸让你看不透的笑，看了下四周，小心翼翼的向我招招手：“孙，过来，过来。我问你点事儿”。我点点头，刚好讲完题。我跟着二哥来到校长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椅子，我斜靠在办公室门框上，二哥坐着。他微微抬起头，向上斜起那双仅能细看才能看见的小眼睛，摸下小鹰钩鼻：“ 孙，你借给老杨钱了？”二哥诡异地笑着说。二哥不叫他杨老师，老杨才是二哥应该叫他的称呼。“是的。”我平静地说。“你不怕他不还你？”他接着问我。“怕什么？”我带着怀疑问他。“他的帐该很了，他老爹有病借了很多钱，前天他老爹死了，这次借钱是跟他老爹办丧事的，到处都借得跟破窝窝样，他拿什么还你！我与他弄好，从不借给他钱，你胆儿真大啊。”十分关心我的样子说。接着，他从腰里拽出一只用白布做的布袋，布袋不大，有二十公分深，十五公分左右的直径，布袋口上一根长长的抽拉绳，死死的把卷起来的布袋捆绑着。他解开扎扣绳，右手伸进布袋，掏出一叠，用手拨拉一下，再往左手使劲摔一下，右手向我举了举，晃了几下，“看，钱，我多了，”他炫耀着，自豪地说。“就不借给他，借了，他就没有日子还了。”不是亲身经历，不敢相信。我心里沉沉的，有点压抑。“ 教室里的学生好像有点乱。”我急切地说。我冲他笑了笑，离开校长办公室，急急地，怕被感染。
一个礼拜很快过去了，杨老师安葬好他的老父亲，来上班了。
这天，杨老师来的不算太早，在他之前，所有的代课老师都到齐了。校长在跟我们开早会。”今年，老师们辛苦了，…… “ 他依旧重复着那句开场白。
杨老师一脸的悲伤，怒气冲冲走进办公室，步子迈很快，带着风，脚落地的声音很重，咚咚声传出老远。脚步声带着愤怒，带着怨恨。他的到来，打断了二哥的讲话，所有老师都看向杨老师。杨老师恨所有的老教师，恨二哥。杨老师没有看任何一个人，这让所有的老师心里莫不着头脑，心里直打鼓，忐忑不安。看着杨老师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讲义，转身和我打了个手势，没有说话，去了自己的授课教室。
所有的老师都愣了，一脸难以捉摸的表情，呆呆地互相看着，足足有一分多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了同一个问题。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
他为什么不理我？
话音刚落。杨老师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返回来了。大家都收起露在外面的表情，藏进肚里，用一辈子也磨不烂，扯不坏的油脂肚皮遮盖严实，把头深深埋进两臂之间，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许久不见动静，杨老师拿了盒粉笔早就迅速离开了。
……
莫趁权势作威福，
霉运来时天叫苦。
不是遇着真善人，
谁人怜你坏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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