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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张的第二春

      人嘛,就是个俗人,还是过俗人的生活就好。

      今天是老张退休的日子,干休所的同事们在张市大酒店摆了一桌给老张饯行。
        老张原先在野战部队任职,当过营长。有一年参加演习的时候,远程机动过程中,下起大雨,车轮打滑飞出了车道,好在没出人命,但是老张和驾驶员都受了重伤。后来老张报了干部交流,回老家的一个干休所当了副所长。
        在干休所干到退休,温温吞吞,没有太大建树,但老张脾气好,在所里人缘不错,今天的饭局格外热闹。可是推杯换盏间,老张却频频看表。
        老友钟祥明白老张的难处,便举杯提酒:“大伙儿,听我说,时间不早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张虽然今天退休了,但是老张同志,张所长,会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我提议咱们一起敬张所长一杯!”
        大伙儿正好也都意兴阑珊,随着钟祥的提议,结束了饭局。
        喝完杯中酒,老张也没有多作停留,出门打车就去了医院。
        老张虽然说是今日离开单位,实际上老张两年前就提前进入了退休状态。原因就是老张的发妻宋洁两年前忽然得了脑中风,医院重症监护室几进几出,始终不见好转。
        老张唯一的儿子小张远在上海,一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无暇照顾。也雇了几次护工,老张都嫌护工不上心,没几天就把护工给辞了。
        于是只能老张独自照料,医院和单位之间来回跑,时间长了,单位那边的工作也就怠慢了。前阵子,宋洁又在家摔倒,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下不了地。老张着急去医院,就是看着过了饭点儿了,想赶紧去给宋洁送饭。
        到了医院,老张去食堂打了粥,放下粥,宋洁嚷嚷着要解手,老张拿来便壶,意思是在床上解决算了,宋洁不从,嚷嚷着要去卫生间。
        老张硬着头皮把宋洁搀下床,没挪动几步,可能是因为刚刚喝了酒,膝盖一软就要摔倒。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接住了宋洁,老张身上一轻,也就站稳了,回头看看,是隔壁床的女护工。老张感激地笑了笑,那女护工说:“你坐着吧,我扶她去。”
        宋洁回到床上后,老张又是喂粥,又是擦身,忙活了一阵。
        没过完那年的冬天,宋洁就离世了。老张干休所的同事们忙前忙后,帮着把宋洁的后事办了。
        葬礼那天,小张急匆匆从上海飞回来,急匆匆掉了几滴眼泪,就又飞走了,老张为此心中憋闷很久。
        宋洁走了,老张不用再去工作,也没了要照顾的人,顿时颓了,天天去沙河湾钓鱼,一坐就是一天。五十多岁的人,按说还是壮年,远远看背影就是一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儿。
        钟祥看不过眼,硬拉着老张出来吃饭。还特意嘱咐老张好好拾掇一下,别太邋遢,说要给他“介绍个人”。
        老张没在意,从沙河湾回来,放下渔具就去了。钟祥见了老张,看他衣服邋遢样子,眉头皱了一下,主动向旁边的女人介绍起来:“淑霞,这就是老张,现在退了休,专门研究起钓鱼了,看看这行头,多专业。”
        那女人也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梅淑霞,是钟祥妻子的朋友。”
        梅淑霞直直地坐着,穿着一身黑色丝绒旗袍,身材匀称,头发黑油油地往后梳着,在枕后绾成一个发髻,看着干净利索。
        老张穿着钓鱼时的破马甲,马甲上沾着搅和鱼饵时粘上的血水,头发也不知多久没剪了,油渍麻花的,有黑有白。
        这一顿饭,淑霞除了自我介绍的那一句话,就再也没有主动和老张说过话。
        送走梅淑霞后,钟祥压不住火了,一个劲儿数落老张:“老张啊老张,你咋回事,说好了让你拾掇拾掇,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存心的?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给你介绍?”
        老张也不耐烦了:“谁用你介绍了,我一个人挺好的。”
        钟祥软了下来:“老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以前不这样啊。嫂子病了那么长时间,你是咋照顾的,大伙儿心里都对你竖大拇指。现在嫂子走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小张也不在身边,你还年轻,该有个伴儿。”
        回了家,天已经黑了,老张没开灯,在客厅里坐了半晌。
        鱼缸里的水已经很久没换了,水浑得快看不见鱼了,鱼缸里的换气泵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卫生间的马桶漏水,一直滴答作响,楼下邻居来找过两次,老张一直懒得修。电冰箱定时制冷,电机运转时嗡嗡作响,不运转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家里实在太安静了。
        钟祥这话不是头一次和老张说了,老张一直没在意。今天是第一次真正见了人,虽说见面不成功,但是老张的心里松动了。
        老张不再去沙河湾,理了发,染了头,年轻时毕竟练过体育,身材保持得不错,好好穿衣服,还是很精神的。
        钟祥帮忙在所里发动同事,给老张搜罗适龄单身女性。
        老张中年丧偶,退休金可观,儿子远在上海,不用老子多管,加上老张人长得精神,性格温良,在相亲市场里很是有吸引力。
        前前后后见了五六个,中年人的相亲没有了年轻人的忸怩,都是有过家庭,经历了风雨的人,往往就单刀直入,不绕弯子。
        老张锁定了吴珍珍。这个吴珍珍是中学老师,女儿高考结束以后和老公离了婚,女儿在东京读的大学,还没毕业就和一个日本小伙子结了婚,一年回来一次。
        吴珍珍四十七了,没经历风吹日晒,白白净净的,细眉细眼,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女,但是长得让人过目难忘。吴珍珍在学校是教语文的,一口普通话十分标准,一点口音都没有,说起话来声音也是软软的,让老张十分喜欢。
        吴珍珍喜欢吃素食,已经吃素多年。老张知道张市七里山脚下鸣山寺边上有一家地道的斋菜馆,名叫“素心斋”,就带吴珍珍去吃。吴珍珍吃了非常喜欢,之后每次见面都要求去素心斋吃饭。老张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可是为了亲近吴珍珍,即便每次吃饭吃得寡淡无味,也就忍了。只觉得这吴珍珍真不是一般女人,连吃东西都这么不俗。
        吴珍珍身上有一种超然的气质,让老张特别着迷,他总觉得吴珍珍像是哪个小说走出来的人物。每次吃饭的时候,吴珍珍不谈八卦,不讲柴米油盐,就给老张讲文学,讲历史。
        老张本来是部队出身的大老粗,后来到了干休所,所里老干部个个不是画国画就是写毛笔字,要么就是探讨文学、历史、政治。老张耳濡目染也练了一手好字,拿出来也能糊弄糊弄外行人,对文史美学等风雅话题并不怵。吴珍珍谈的那些,老张倒也能接住,即便是接不住的,老张就故作崇拜,好生讨教,正好顺了吴珍珍好为人师的职业病。
        吴珍珍还喜欢讲佛,讲禅修,讲如何“观自己”。老张是个爱动的人,对佛毫无兴趣,吴珍珍一讲佛,老张就走神犯困,偏偏这吴珍珍一讲佛就来劲,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甚至能大段背诵佛经,纵是老张故作好学,也抵不过紧箍咒般的佛理轰炸。不过看在吴珍珍超俗的魅力上,老张也就忍了,只觉得这是一种可爱。
        约会两个多月,两人就是吃饭、喝茶,老张提出带吴珍珍去逛街看电影,吴珍珍一概拒绝,倒说想去市郊的一座寺庙看看。
        老张一口答应,清早开车去接了吴珍珍。
        到了寺庙,吴珍珍不似一般游客走马观花,她把寺庙角角落落看了个遍,还去抄了经文。
        等回到市内,天都黑了。老张把吴珍珍送到家门口,吴珍珍邀请老张上楼坐坐。
      接受一天佛教洗礼的老张顿时来了精神,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吴珍珍第一次邀请自己去家里,老张感觉今晚可能有事要发生,肚子里一通骚动。
        吴珍珍的家装修简约,干干净净的,一进屋闻到淡淡的檀香味。客厅里挂着金刚经的十字绣,电视柜上没有电视,摆着一尊佛像。吴珍珍给老张沏了茶,点了一支线香,就接着讲佛。
        眼看到了九点多了,老张心里蠢蠢欲动,心想自己还是主动一点,就起身走到吴珍珍身边,坐了下来。
        吴珍珍没说什么,接着讲她的佛。
        老张鼓了鼓气,伸手捉住了吴珍珍细白的手。
        吴珍珍愣了一下,看着老张笑了。
        老张以为吴珍珍默许了,凑过嘴就要亲吴珍珍。
        吴珍珍轻巧一躲,撒开了老张的手,让老张扑了空。
        老张心里突然后悔,暗骂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没羞没臊了。
        再看吴珍珍,处变不惊,还是笑眯眯的,她把散落下来的一绺头发撩到耳后,慢声细语地说:“老张,我不怪你,和你相处这么久,我觉得你很不错,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快乐。今天请你来我家,我就是想和你敞开心扉谈一谈,我想告诉你,我对我们未来的想法。”
        老张一看吴珍珍没有生气,就放了心,老老实实坐好,听吴珍珍说话。
        “我想,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们也可以结婚,但是我们不要睡在一起,就做精神的爱人,灵魂的伴侣……”
        吴珍珍还是那副端庄素雅的模样,聚精会神地描绘着他和老张美好未来的蓝图。
      后来还说了什么,老张没再听进去,他只是感觉自己受了委屈,胸口一团闷气无法消解——敢情你吃素讲佛,连婚后生活也要来素的啊!
        老张自认只是凡尘中人,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纯精神”生活。
        从吴珍珍家出来以后,老张在车里坐了好久。
        他想不通,这么可爱的吴老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十分可笑和猥琐,就像一只馋了肉的狗,下决心一口咬下去,没想到咬的是一块沾了荤油的石头,啥都没吃到不说,还硌得牙生疼。
        老张又感觉委屈,觉得吴珍珍戏耍了自己,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老张不再主动联系吴珍珍,吴珍珍自是了解了老张的心意,最后一次打电话给老张,还是那让老张舒服的普通话,只是多了几分幽怨。
        老张有那么一个瞬间动了怜惜之心,但是想到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老张坚决地选择了撤退。
        老张陷在吴珍珍的回忆里迟迟走不出来,约了钟祥去素心斋吃饭。钟祥调侃老张:“既然人已经放手了,还来这素食馆干什么?是不是还放不下啊?”
        老张说:“和吴珍珍相处的这段时间,我竟然吃惯了素食,你说说,这叫怎么回事啊!”
        钟祥说:“老张,你可千万别说你吃惯了素食,你这吃一顿素可以,算是调剂伙食,那顿顿吃素,我可不信你能受得了,更别提——还的睡‘素’觉了。哈哈哈哈!”
        老张又颓了,他想明白了,他一直喜欢吴珍珍身上的那种超然的气质,其实就是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吧,天下事真是奇妙,你越是不食人间烟火,别人却想往你身上贴,这还真是一种悖论。
        吃完这顿饭,以后再也不来了!
        结账的时候,老张闷闷不乐地想着。
        “哎,你也在这儿啊?”
        老张扭头一看,是一个女的,穿着浅绿色的护工服,手里提着一个刚刚打包的餐盒。
        老张只觉得这女的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们在医院见过的啊,当时我照顾的病人和你爱人在一个病房的。”
       老张想起来了,那天他喝了点酒,差点把妻子摔了,是这个护工帮了他一把。
        “原来是你啊,我想起来了,那天你帮了我一把,要不然我得摔个好歹。”
        “是啊,大哥,我这病人吃素,我就来打包点素菜回去吃。怎么,你也吃素啊?”
        老张急忙摆手:
        不,我不吃素,我呀,就是一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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